「不用看我的肚子了,」她說,「還沒顯出來。」


    「你們真的商量好了?」


    「其實我們早就做了計劃想遠走高飛,這件事隻不過是讓我們更早下定決心。」


    「為什麽要告訴我?」


    「你不想知道嗎?」


    「從診所迴來以後我覺得你們倆都在疏遠我。我無所謂傅星會怎麽想,但是你……你還是覺得我和他有別的關係嗎?」


    「我向你道歉,好嗎。我現在不再那麽想了,那是因為我當時心裏很亂。」


    「你還說有預感,傅星看見我就會眼睛發亮。」


    「對不起,確診那一天,我覺得自己整個人被別的東西控製了。我看過《家庭醫生》裏麵的文章,說懷孕的時候激素會讓女人情緒不穩定,這可能就是原因。你剛才說的這句話,完全是我臨場想的。我從來沒有覺得,介紹你和傅星認識,是一件錯事。」


    「說不定你過幾分鍾又情緒不穩定了。」


    「我不敢說沒可能,所以才要趁清醒的時候告訴你,我真的沒有怪你。和傅星一下這個決定,我就想立刻告訴你,如果不讓你知道,我覺得是不對的。」


    說這句話的時候,鍾雁上前,握住我的雙手,看著我,待說完之後,把額頭貼在我的肩上。我感覺到她溫熱的鼻息順著我的襯衫輕輕滑下去。在那一刻,我再次領會到為什麽我無法割捨和鍾雁的友情——她會袒露一些讓我覺得永不會有第二個人在我麵前重現的情感表達。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是不是做母親就是這種感覺,當然,憑我的經驗不可能做出這樣的判斷,但她就這樣輕易地把我拉迴她的世界,而我心甘情願地怨氣盡消。


    我把她傾斜的身體扶正了,說:「你們打算去哪?去做什麽?」


    「總之是到別的地方去生活,應該是廣州或者深圳。」


    「但是你們還不能結婚,不管到了哪,一起住總是不大方便吧。」


    「能解決的。我們可以買假身份證,到了外地馬上去辦結婚證,這都不是什麽大問題。」


    她總是有辦法讓我驚訝。她竟然說這不是什麽大問題。


    「傅星甚至願意立刻就走,是我讓他先等一下,因為如果要養孩子,就不能兩手空空。」


    我差點說出「傅家不是很有錢嗎」,幸好咽了迴去。


    對於如何才能擺脫兩手空空的境況,鍾雁語焉不詳,感覺他們仍沒有做好準備。她也不像是在暗示我從經濟上伸出援手,首先,如果她真這麽想,一定會直說。其次,這個忙我也幫不上,除非去賣血。


    雖然那時我在男女關係方麵毫不開竅,但也隱約相信著,一個女人的幸福就是和愛人組建幸福家庭,因為似乎沒有人不是這麽想的,而我父母緊張得讓我掉頭髮的關係,更讓我相信這種觀念就是真理。我希望鍾雁能得到幸福。我到書報亭翻看了她說的《家庭醫生》雜誌,其中時常有關於婦女生育健康的文章。我把封麵上抱著幼孩、笑容動人的母親,想像成鍾雁的臉,自己也就默默地笑了;但是我始終無法把封麵母親身邊那個高大,一隻手插在口袋裏的父親,想像成傅星。我寧願把封麵撕掉一半。


    真奇怪,我過去從來不認為鍾雁和傅星永遠在一起,是一件會讓我覺得不自在的事。是那個我不想要的吻改變了一切。我已經不太記得那是怎麽發生的了,隻記得情緒上受到的震顫和極度不愉快。奇怪的是,我時常會刻意迴想他,甚至在課堂上為此走神。這不是因為懷念,而是出於一種強烈的想把這事「想明白」的衝動。許多人願意記錄將去世親人在彌留之時的一言一行,大概也是出於同樣的心理。弄明白了壞事是怎麽發生的,才能在心裏畫下句點。


    但有一個細節是我始終沒有弄清的,那就是我是否對傅星產生過足以讓他誤會的好感,哪怕隻有一瞬間。現在已經沒辦法追究了,除非時空倒流,讓我能親口質問過去的自己。


    過了一個星期,我又和鍾雁約在寺廟見麵,但到場的卻隻有傅星一人。一看見他,本來在橫欄上坐著的我立刻站起來。他看起來相當疲勞,我們整個談話過程中,他的背都沒有挺直。


    「鍾雁呢?」


    「她今天來不了。她一個親戚去世,跟著她媽去奔喪了。」


    「那……那我迴去了。」


    「你別擔心,我們之間的誤會完全解除了,她願意讓我一個人來這裏,也是為了證明她對我的信任。」


    他覺得那是誤會?我不覺得是。那天晚上,我們倆又不是在溜冰場上偶然撞到一起,更不用說他後來在我背後嚷嚷的,什麽能有兩個愛人,平等相愛之類的。


    「那你今天來,是想說什麽?」


    我隻能單刀直入。和朋友見麵,無需特殊理由,但是和他,得有個目的。


    「她已經和你說過了,我們倆下了私奔的決心,不會變。其實,我的決心可能比她還要大。」


    「但真正有危險的人是她。我聽說,你家到哪都有關係在,要是事情被戳破了,我覺得警察也不會對你怎麽樣。」


    「你是這麽想的嗎?覺得我可以完全依賴我的家庭?如果我是這樣的人,那就不可能顧及她了。小朱,這個家給我帶來的隻有痛苦。家裏的所有事情,不是我爸爸,而是我大爺說了算。你知道我大爺的,你和他握過手,但你肯定不清楚他是什麽樣的人。如果他明天突然對我爸說,把傅星寫的詩稿全部找出來,燒掉,我爸就會照著辦。如果我不是今天逃走,就是明天逃走,否則一定會死在這裏,哪怕還活著,但是精神上徹底死掉。但我現在很高興,真的。我不光要走了,而且是帶著我最愛的人一起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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