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娘的怒氣恰恰點燃了他的報復心。


    ——隻是服務權貴的活人偶,連人都算不上,一群任宰任殺的玩具,竟也動不得了?


    更何況,本身就是教宗下的令,要求嚴查往來人員、貨物。他一個衛兵不過是秉公行事。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們為了能及時行樂,就可以不顧教宗法令?真出了問題,大人們是不用擔責的,背鍋的還不是自己這樣的小嘍囉?


    他又想起了死去的兒子們,憤恨到極致。


    ——下等人的命就不是命!下等人的後代就活該去送死!!!


    當他再次轉頭看向萱娘時,眼神變得陰森異常:「才隻檢查了一個,還剩下車上的二十多個呢?」


    萱娘大驚,如果這衛兵堅持一個個仔細檢查,那傭兵寮少年們鐵定會露餡。


    ——怎麽辦!


    就在她起身欲直接阻攔時,旁邊花白頭髮衛兵搶到她前麵,勸說道:「算了算了,都是自己人,極樂巷也不是第一天運進活人偶了,能有什麽問題?這二十多個細細檢查起來得花多長時間,肯定會誤了萱掌櫃的事……」


    絡腮鬍衛兵打斷他:「也不是沒有快的法子。」


    花白頭髮衛兵和萱娘根本沒反應過來他是什麽意思,隻見他從腰間拔出佩刀,手起刀落,直插進地上那少年的胸膛。


    萱娘「啊!」的一聲慘叫,瞳孔因驚懼猝然收縮,身子一軟,被花白頭髮衛兵扶住。


    少年低下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突出的刀刃,那刀刃上全是血。


    他睜大眼睛又望向萱娘,顫抖道:「我……好痛……」


    刀刃刷地抽離少年身體。


    少年倒在雪地中,抽搐數下後,終於沒了動靜。


    倉篷裏,其餘三個難民少年被傭兵寮少年們牢牢摁在懷裏,一句聲響也發不出,大家的頭都壓得極低,根本看不清麵部表情,在倉篷陰影的籠罩下,死一般寂靜。


    絡腮鬍衛兵轉頭再次看向倉篷,地上的萱娘不知哪來的一股力量,竟一躍而起,飛身擋在倉篷口前。


    花白頭髮衛兵拉住絡腮鬍衛兵:「適可而止,見好就收吧。」


    絡腮鬍衛兵舔舔嘴唇,像得到了某種滿足,對萱娘道:「不錯不錯,看到同伴被殺,還是對人類沒有一點攻擊意圖,這批活人偶長得一般般,質量倒是不錯的,放行!」


    萱娘渾身發抖,悲憤交加,這絡腮鬍衛兵分明就是在拿活人偶發泄自己對權貴的不滿。


    可此刻萱娘不敢輕舉妄動,一旦露出一點馬腳,不僅僅是這車上的二十幾個少年,連同難民醫院的幾百號人恐怕都會喪命,她隻能隱忍不發。


    倉篷帆布落下,貨車緩緩通過「自在之地」城門,一直行駛進極樂巷倉庫。


    等到倉庫捲簾門放下,屋內再沒有其他外人時,萱娘才再次將貨車帆布掀開。


    三個難民少年悲痛欲絕,幾乎昏厥過去。


    時間緊迫,不容耽擱。


    萱娘命人將三個難民少年帶出去安置好,又將倉庫一側的壁櫃打開,裏麵密密麻麻擺滿了槍枝彈藥。


    傭兵寮少年們迅速揀選了自己上手的槍枝。


    萱娘道:「這些都是極樂巷的私藏武裝,數量不多,必須速戰速決。」


    又將「自在之地」的守城兵力分布交代給少年們,道:「我所知道的隻有這些,應該還有其他兵力分布,隻能到時候見機行事。」


    傭兵寮少年們點點頭,相互之間打了個眼色,一齊給萱娘跪下。


    萱娘吃了一驚,趕緊要扶起他們:「你們這是做什麽……」


    領頭的奚明遠道:「多謝萱掌櫃明義,不顧自身安危,救助醫院幾百難民性命。」


    少年們的感激之情極為真摯,萱娘覺得受之有愧,救助難民醫院她是有私心的。


    萱娘隨即也給少年們跪下,並深深鞠了一躬:「真正明義的是你們,這個世界沒有善待你們,害得你們遍體鱗傷、受盡冷眼,但你們卻迴報以恩德。無論此番結果如何,都請先受我一拜。」


    少年們沉默了,有幾個人仰頭努力將眼淚憋迴去。


    一直生活在見不得光的邊緣角落裏,現在卻有人對他們的所作所為給予極大肯定尊重,這種觸動是前所未有的。


    他們也對萱娘深深鞠了一躬,接著就起身奔赴他們的戰場。


    背負著幾百號人的性命,是成是敗、是生是死在此一搏。


    少年們離開後,萱娘走到院子裏,仰頭望向無邊無際的夜幕,感受著動盪來臨前最後的安寧。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有淡淡的臘梅芳香。


    「今夜過後,能聞到的大概就隻有血腥氣了吧……」她想到這兒,倏忽愴然淚下。


    ——今夜過後的自己還不知是生是死呢,但是答應了要等那個人的,怎麽能就這樣輕易死掉?


    十年了,至今萱娘都還記得十年前邢彥的那一句「我帶你走」。


    過往的柔情蜜意、曾經的不辭而別,為了忘掉邢彥而去跟其他人交往,結果卻發現,之後動心的每一個人身上都有邢彥的影子,或者說,令她動心的其實是那些人身上與邢彥相似的部分。


    兜兜轉轉,原來她刻骨銘心的愛從來都隻給了一個人。


    後來與邢彥重逢、幾番接觸後,她變得極其畏縮,再不敢袒露自己的心意。


    「如果註定要受到傷害,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動心。」她抱著這樣的念頭,一次又一次否認自己的感情,想以此保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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