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紀知道他迴去還要練琴。江麓搖搖頭:「大家都這樣。」


    老紀嘆氣:「那可不一定哦。我家那個小混蛋還得他媽媽守著才去上晚自習呢。」


    「李阿姨會每天都陪著他嗎?」江麓問。


    「是啊。」老紀嘆氣,沒有少爺命,也得像少爺一樣供著,「他要是有您一半懂事,我就謝天謝地了。」


    江麓隻是笑了笑,任老紀繼續絮叨家長裏短的煩惱。


    江家一如既往的燈火通明,十月末,薔薇的花期已經結束,夜色裏,墨翠的葉子繞著一圈瑩瑩的邊,枝頭綴著的果實像是紅色的瑪瑙。


    彈過幾遍曲子,江麓才終於能夠休息。


    也許是跑得精疲力盡,當天晚上,他沉甸甸地陷入夢境。


    意識沉重,四下都是濃重的黑,烏壓壓地將人包裹,讓江麓覺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


    他忽的想起了商泊雲那時候的玩笑。


    「……走夜路迴頭,是真的會有鬼找上來嗎?」


    但是出現在夢裏的那個鬼——


    怎麽會是成年了的商泊雲!


    第49章


    夢境顛倒搖晃, 空蕩的、家具簡單的房間,他倒在狹窄的單人床上。


    燈光是亮的,在商泊雲的背後, 有些刺眼。


    青年垂著眼睛看他。


    不是那種一貫的漫不經心的神情。


    眼神灼灼, 蘊著笑。


    商泊雲很愛笑,開心時神采飛揚, 揶揄時眉梢微挑, 偶爾心情不好了,鼻腔裏還能哼出一聲冷笑。


    但江麓從未見過這樣鋒芒畢露、滿是攻擊性的笑。


    「你晚上和喬敘說了很多話。」商泊雲聲音慢條斯理, 卻用不容拒絕的方式將他抵開。


    ……喬敘?那是誰?思緒混亂,眼前閃過宴會上的觥籌交錯。


    他給了一個青年聯繫方式, 確實也聊了很久的天,所以商泊雲才在露台上不放他走,抓著他——


    等一下。


    江麓意識過來了, 這個夢居然和上次的連在了一起。


    ……他潛意識裏, 到底對商泊雲有什麽執著的幻想啊!


    江麓心情有點崩壞,然而一直盯著他看的商泊雲涼聲提醒。


    「江老師, 你又分心了。」


    他抓著他的手, 報復似的咬了一口。


    江麓下意識地愛護這雙手,因此屈指抵開了商泊雲的牙關, 摁住了他的虎牙。


    「這會兒才覺得你有點嬌氣。」


    商泊雲仍是笑,身上的氣勢卻絲毫不收斂。


    夢開始走向江麓所陌生的情境。


    接吻已經令人無措, 二十六歲的商泊雲還要索取更多, 江麓的情緒猶如潮水, 月亮隱隱約約, 在窗外靜靜地照著,潮水卻洶湧起伏不休。


    他陷入前所未有的漩渦, 痛和快樂同時貫徹,讓人辨不分明。


    靈魂好似抽離了出來,他看到自己滿麵潮紅,眼角攢淚,在商泊雲的懷裏,咬他,罵他,又抱住了他,委屈似的嗚咽,始終被他圈著,沒掙脫過。


    人何以會這樣不像自己,江麓確定自己從沒有去了解過夢裏的種種事情。


    是否依靠最深處的本能,就能夠勾勒出這樣鮮活到真實的情境?


    身體的倦意鋪天蓋地,商泊雲握著他長得有些長的頭髮,指尖以近乎繾綣的力道摩挲而過。


    ……


    江麓在極度的疲憊中醒來。


    將至深秋,天亮得更晚了。


    窗外是一片幽靜的深藍,月亮變得很薄很淺,他睜著沉重的眼睛,去看床頭櫃上的時間。


    五點半。


    隱隱的,有蟲聲透過落地窗,江麓倚在床頭,有些僵硬地坐了很久。


    半晌,他咬著牙,自暴自棄地掀起了被子。


    浴室裏很快響起了水聲,江麓踩在冰涼的白瓷地麵上,覺得自己的膝蓋還有點兒抖。


    水漸漸瀰漫在浴缸,他踏了進去,溫暖的水流將他包裹,終於令他感到微妙的心安。


    身體的某處格外灼熱,江麓抿著唇,被水打濕的眼睫顫了顫。


    他很生澀的伸出手,茫然的思緒之中,他又產生了那種焦慮的情緒。


    ……為什麽要喜歡商泊雲?


    他現在覺得自己又討厭起他了。


    為什麽總是在笑,為什麽坦然地抱他、牽他,好朋友就可以這樣嗎?和陳徹、郝豌、李思維都會這樣嗎?


    江麓第一次這樣不講道理。


    不得其法。


    要如何才能將夢境的感受和現實等同?


    不要去等同。


    那太冒犯商泊雲了。


    江麓默默攥緊了掌心。


    他有些頹然地靠著浴缸,將臉抵在了膝上。


    水流仍然在顫動,漾開透明的波紋,情緒和身體的感受割裂開,快樂的,難堪的。


    一種莫名的委屈溢滿胸腔,半晌,有熱意從眼角滾落,他發出很淺的哽咽。


    天邊漸漸透出魚肚白,月亮終於隱沒,曦光是爛漫瑰麗的顏色。


    離出發去學校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江麓默默整理好情緒,換上校服,坐在了鋼琴前。


    手腕動了幾下,最終也沒彈出一個音節來。


    *


    「早上好啊鋼琴家!」


    清晨的陽光穿過薄霧,陳徹看到前麵黑色的邁巴赫,踩著兩個車軲轆拚命往前蹬,終於在江麓下車後堪堪趕了上來。


    鍋蓋劉海和車輪同時一甩,後者在地麵摩擦出尖銳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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