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蘭庭一時無有迴應,他的臉隱在暗淡的燭光下,錦畫一時未查,匆匆轉身迴床,從床頭的櫃子裏取出那隻他寶貝的盒子,開鎖,打開,一封一封地拿出那些他保存得很好的書信,放到桌上,拆開一封,那是趙景行最近寫給他的信,可信尾落下的日期,已經是大半年前了。


    方蘭庭在錦畫低眉擺弄手中盒子的時候,眼底飛快閃過一絲複雜的無法言喻的神情,一定要形容的話,那就是精明的商人在生意場上,麵對對手提出不合理要求時而閃過的表情。


    「薩曼公子,」方蘭庭壓住他急於展示信件給自己看的手,不動聲色地笑了笑,道,「老闆最近在忙一樁大生意,四月前就已遠赴大宛國,現下並不在中原。」


    「啊……?」錦畫一愣,神色顯然失落至極。


    方蘭庭繼續說:「大宛國距中原路途遙遠,要迴來並非一朝一夕之事。但您要相信他,再過些時日,他會迴來的。」


    「……」錦畫無力地退後一步,默默收了信,裝迴信封又塞進小盒子裏,蓋住,抱在懷裏,無力地坐在椅子上,燭光映進眼底,漂亮的藍色雙眸裏閃著淚花,含在眼眶裏,久久不曾落下。


    方蘭庭淡淡安慰道:「薩曼公子,老闆此番不遠萬裏去大宛國,也是為了掙錢,您的贖金可是黃金一萬兩,這是甚麽概念,您心中清楚,不是麽?不要想太多了,說會迴來贖你,自然會迴來贖你,你不必日日如此患得患失。」


    方蘭庭看著他,語氣已略顯鄙夷。


    錦畫不知道為甚麽,有些不敢迎上他的目光,隻盯著燭火跳動的橘焰,幾度張了張口,說:「那他到底是甚麽時候迴來?你總得給我一個大概的時間。」


    方蘭庭平淡笑笑,道:「做生意這事,哪說得準呢?我也不敢給你打包票,隻能說,那邊生意成了,老闆自然就迴來了。您追問我,我也不知道怎麽迴答,我又不在他身邊,怎會知道他那邊的情況?」


    輕飄飄一句話,堵得錦畫啞口無言。


    半晌他道:「那他為甚麽都不寫信給我了?以前他都寫的,他去哪裏,作甚麽,都會給我寫信的!」


    他一直追問,得到的卻隻有方蘭庭一句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甚至有些敷衍的答覆:「生意場如戰場,硝煙瀰漫,哪能隻記掛情情愛愛?」


    「薩曼公子,你未免太心急了。」


    錦畫無助地摳著指節,彎彎的瑩白指甲都陷進肉裏,想再留他,多問些趙景行的近況,但看他應是不願再留了,果然藉口推脫:「薩曼公子,方某還有些生意上的事要處理,若你沒有其他要緊的事,方某就先告辭了。」


    「等等!」錦畫忙站起來,扯住他的胳膊,卑微地說,「他不給我寫信,那、那我給他寫!勞駕您等我一會兒,行麽?您幫我寄給他!」


    說完他就轉身欲取筆墨,卻被方蘭庭攔住,聽得他笑了笑,笑聲裏的鄙夷意味更濃了:「我說過了,老闆在遙遙萬裏之外的大宛國,我也不知他具體在哪兒,也許已經在迴程路上奔波,也許尚在大宛國內,具體落腳點都沒有,你讓我這信往哪裏送?」


    「……」錦畫猛地抬頭,有些生氣地大聲質問,「那我就這麽傻等著嗎?他知道我在這裏受怎麽樣的磨難嗎?他就不怕他迴來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嗎!?」


    方蘭庭不說話,就這麽看著他,許久聳了聳肩,答:「並非方某不肯相幫,薩曼公子,方某隻是實話實說。你的信現在確實送不到他身邊,希望你能理解。」


    「再等等罷。」方蘭庭平靜地看著他,「他會迴來的。」


    「……」等,他還等得了嗎?


    錦畫脫力般跌坐在酸枝木椅凳上,背過身去暗暗抹了把眼淚,把渾身散發的怨婦氣息給壓下去。方蘭庭走了,獨留他形單影隻一個人,抱著雙臂,彷徨無助。


    等這一字,在別人嘴裏總是可以說得這樣輕飄飄,可對他而言,這實在是太沉重了。


    他可以等,姚天保和蕭啟會讓他等嗎?珠碧倒台之後,能留他到第三年,二十六歲,已經太不容易了。


    他便是有滔天的手段又能怎樣?一個卑賤的男妓,泥潭裏的泥鰍,再怎麽翻騰又能翻騰出甚麽浪花來?若是沒有人來救,珠碧的下場遲早就是他的下場。


    之後好多次,他都忍不住讓小六帶著那隻戒指去城西二街流光閣找掌櫃的,可漸漸地,就連方蘭庭也不來了。問就是生意繁忙,遠赴某地。幾次都是這樣的答案。


    錦畫愈發瘋癲,前幾次都是托小六去,但這一次,他終於忍不住扯來披風與頭巾給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緊緊抓著那隻貓眼石戒指,不顧小六的勸阻親自去了流光閣一趟。


    流光閣內珠寶琳琅滿目,綺麗生輝,吸引來許多富貴潑天的客人,今日卻多了一個奇奇怪怪的人,他渾身裹著布料,激動地在櫃檯前焦急地踱步,夥計對他似乎很不耐煩,推搡之間,人們看到了那裹得嚴嚴實實的衣袍下伸出來的一隻黝黑纖細的手臂,手臂上畫著金色的花紋,指甲上還塗著鮮紅的蔻丹。


    這人方才說過話,雖然聲音很小,但分明聽得出來是個陰柔的男聲。


    喲,這荊都城除了那條街裏頭的那位,誰還會長這麽黑啊。


    「哎喲喲~這是花街裏頭那南館的小倌兒罷。」竊竊私語很快就在周圍響起來,錦畫自然聽見了,嚇了一跳,把自己往寬大衣袍裏又縮了縮,逮著夥計的手不肯撒,鍥而不捨地問,「你們掌櫃的呢?為甚麽躲著不肯見我!?方老闆呢?你們趙老闆呢?統統都生意繁忙?你們就是要搪塞我,也換個藉口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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