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東方漸白,水中視物也比夜半要容易許多,柏十七隔著混沌河水注意到他四肢小幅度擺動,卻實無力劃水的模樣,緊跟著沉往水底,小心翼翼試探著靠近,發現向野無力的舉手,似乎連匕首也拿不起來,身子卻是快要沉入河底的淤泥,待她遊近察看之時,他雙眸頓時瞪圓,窮盡全身之力猛的刺向柏十七……


    船上的漕幫漢子們注視著水麵上冒出來的一縷縷血水,終於有人沉不住氣了:「不行,我要下去看看!」


    有人帶頭,接連三四人跳下去察看。


    陶碩對著初升的太陽閉著眼睛祝禱,還未將各方神佛求遍,隻聽得嘩啦啦水聲響起,身邊的漕幫漢子歡唿一聲:「少幫主出來了……」他猛的睜開眼睛,但見柏十七仰著一張蒼白的臉蛋正對著船上的人招手,緊跟著她從水裏舉起個東西,他細瞧之時,竟然是向野的人頭,雙目圓睜,死不瞑目。


    柏十七半眯著眼睛,用盡了力氣將人頭拋向船上,她以為自己用了很大的力氣,事實上向野的人頭從她手上脫離,連半米也沒越過,便徑自落入水中,濺起一團水花。


    她仰頭看到金色的陽光灑滿了河麵,宛如許多年前父親讓她在幫中二代小子裏挑玩伴,她隨意點了五個毛孩子做自己的小兵,這五個孩子陪她淘氣闖禍,跟著不著調的她沒少挨訓,嬉笑打鬧,卻也陪伴著她一天天的長大,成為了眉目堅定的青年。


    周圍不斷有人從水中冒出頭,柏十七朝後倒去,被人攔腰抱住,驚唿:「少幫主——」幾人將她舉出水麵,才發現她全身數道刀傷,腹部正汩汩冒著鮮血,她在閉眼昏死過去之前隻叮囑了幾個字:「寶應黃老頭……」


    水中船上的漕幫幫眾們驚唿之聲不斷,合力將她抬上船,還有人記得向野的腦袋:「這是少幫主拚了命才砍迴來的,要帶迴去。」


    水賊已死,船上的屍體還橫七豎八擺著,柏十七被抬上船之後,有幫眾尋來幹淨的白細布扯成數條將她腹部的傷口勒緊包紮,另有人在船頭放信號彈,當碧朗晴空之中劃過求救的青煙,漕幫小頭目便向陶碩辭行。


    「此去路程不遠了,我留幾位兄弟,某就不去了,要帶少幫主前去寶應找大夫救命!」


    陶碩急的團團轉,催促眾人:「柏少幫主衣服還濕著,先換了濕衣服再走,不然生起病來可如何是好?」


    其中一人麵色凝重,苦笑道:「陶船主有所不知,少幫主素有怪癖,不喜歡別人動她,若是醒來之後知道有人替她換了衣服,恐怕殺人的心都有了。」


    死去的五人之中最小的仇英有次同她一起押送貨物途中遇險,也是遭遇一幫水匪,同船的人都死了,兩人背靠背殺出一條血路才活了下來,但少幫主重傷昏迷,仇英替她換了衣服,等她醒過來差點被追殺出十八條街,一年之內都不敢靠近她十步以內。


    此事成為幫中兄弟的笑談,大家都知道少幫主喜歡姑娘,但若是臭男人動了她,就等著洗幹淨脖子挨刀子吧——也就仇英有自小的情份在,還能留一條命在。


    陶碩發急:「都什麽時候了,還顧忌這麽多?」


    但漕幫眾人找來了厚厚的被子,將柏十七裹起來,剩下的眾人開始打掃清理貨船,將水賊屍體統統推進河裏喂魚,又打了水來清洗甲板,熱火朝天的幹到一半便有船隻疾追而來,船頭之上的人高唿:「何事唿救?」


    寶應縣宅子裏,趙無咎昨晚做了一夜的噩夢,清晨睜開眼睛之後坐在床頭迴憶半天,腦子裏零散一點光怪陸離的片斷,拚湊不成,隻隱約記得柏十七的麵孔明明近在咫尺,他伸手去摸時卻好像是菱花鏡裏的影子一般被打散了,消失不見。


    他扶著床頭起身,慢慢在床上挪動,先活動活動睡僵的雙腿,大約走了十來步便坐了下來,舒長風推門進來,手裏還端著洗漱的銅盆麵巾,笑道:「殿下一大早就起來鍛煉,等到柏十七迴來,可要給她一個大大的驚喜。」


    趙無咎算算日子:「她走了也快有一個月了,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送封信迴來?」


    舒長風心道:柏十七就是那斷了線的風箏,一頭飛上青天哪裏還記得地上有人遙遙牽念,可憐殿下還從未如此記掛一個女子,偏偏是沒心沒肺的柏十七,最為棘手的是人家根本不覺得自己是女兒家。


    「殿下隻管好生養傷,況且方才我還在外麵見到兩隻喜鵲叫個不停,說不定是柏十七要迴來了。」


    俞昂不知何時過來了,就站在房門口,麵色陰鬱:「那是兩隻烏鴉。」


    他近來心情極度不好,傷倒是養的七七八八了,還往街上去探聽不少消息,但其中一個消息與他有關,據說外間盛傳他已經死了,兩淮官員為表隆重,竟然還替他舉行了葬禮,立了衣冠塚——反正人都死了,屍骨遍尋不著,做做樣子也未嚐不可。


    兩淮官員是立給京中聖天子看的,俞家人完全可以在京裏再立一個衣冠塚紀念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片君心落江南 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清風拂麵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清風拂麵並收藏一片君心落江南 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