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房平日住不滿人,最偏僻漏雨的幾個屋子都空蕩著,昨夜全峨眉愛戴有加的大師兄卻不顧外門弟子的阻撓住了進去。


    東方欲曉,雞未打鳴,炊夫也未醒來,最偏僻的屋子便亮起了光。


    準確來說,那光沒熄過。


    莫成意徹夜未眠,他手持一卷蓋麵泛黃破碎的《春恨五切斬》,麵前斷頭爛桌上鋪了五張圖紙。


    隻見那圖紙上各繪有五十四人像,左下角赫然有幾個蠅頭小楷寫著「少林」「武當」「峨眉」「青城」「華山」幾字。而這書卷蓋頭上揮斥方遒,亦留有兩行口吻不屑的小字:


    正派五門,雕蟲小技,唯我邪門,方成大器。


    般延年於闌春子夜書。


    若有知情人必將聽聞過這般延年的大名,百年前邪教勢力通天,八大惡人為非作歹,般延年正是八大惡人之首,其餘人等唯他馬首是瞻。


    而春恨五切斬正是般延年克敵製勝的獨門絕技,專門為了對付正派五門所作,其中含有破解五大門派所有功法的訣竅。有這訣竅,江湖上本應正不壓邪,可般延年這人小氣,死後將這秘籍私藏起來,誰也沒告訴,邪教勢力自然被打壓下去。


    即便江湖上所有人都在私自尋找這《春恨五切斬》的蹤跡,卻從沒有人能尋到。


    莫成意周身內力倒轉不停,濃重彎曲的黑氣從他的脖頸繚繞而上,攀緣上他高束的發尾,再從飽滿的天庭源源不斷地融進他的肌體。


    公雞打鳴之時,隔間哈欠聲起,隨後便是門吱呀的聲音。


    莫成意運功戛然而止,身旁斷頭桌和一旁的矮凳霎時顫抖不停。睜眼時,他已調和好氣息,桌凳隨之恢復如初。


    出門和過路的外門弟子行了招唿,莫成意打了水洗漱,隨後準備上山照例給蕭明瀟奉清茶漱口。


    他才上清虛宮,他師父寢宮正門外敞,再走幾步,迎麵隻見了檀香的背影。


    檀香坐在他師父床榻的邊沿,然而蕭明瀟卻不在榻上。


    「蕭明瀟在哪?」


    檀香聽見聲音轉頭望他,清秀的小臉隨即冒出曖昧又似得逞的笑,那笑抓不牢也握不實,看著讓人不太舒服。他如今再沒有了之前那種畏畏縮縮的模樣,反倒有幾分琢磨不透的氣定神閑。


    「師兄怎麽直唿師父大名?這樣會被說成沒教養的。」


    「要我再問一遍嗎?」莫成意沒有耐心也沒有興趣和他說話,他更在乎蕭明瀟去哪了。蕭明瀟不在他眼皮子底下,他無法幹任何事情。


    「你來晚了。」檀香慢條斯理將手心的白紗纏迴去,莫成意這才發現原本係在他手心那紗帶散了開來,「師父出門散心了,至於去哪,師兄應當比我更清楚。」


    莫成意一聽他說蕭明瀟出走,二話不說準備去找蕭明瀟,步子稍邁開,檀香的話再度傳來。


    「師兄前不久應當迴絕了師父的心意吧?師父那樣可憐又那般可愛,我本以為師兄會和我一樣喜歡師父。師兄在門內魅力無邊,想來師父也會更喜歡師兄,我還苦惱該怎麽才能爭搶得過師兄,現下看來是我多慮了。」


    「若是師兄不喜歡師父,便把師父讓給我好了。」


    「你好像想的太多?他不是你師父。」莫成意神色莫名,對於檀香的話從頭到尾都不屑一顧,「蕭明瀟從前隻有我一個徒弟,往後也隻會有我一個徒弟。」


    檀香不過偷了蕭明瀟一時的博愛,他暫且可以忍耐。


    莫成意曲著食指,指骨在木門上小幅度地叩擊兩下,周身氣息逆轉,薄唇輕啟,「至於你?我早晚會處理。」


    一個時辰前。


    蕭明瀟剛起,麵前便有人雙手呈上了一杯清茶。他還以為是莫成意,定睛一看卻是檀香,溫聲細語地喊他師父。


    蕭明瀟才受情傷,噩夢中又被檀香刺激,這一醒又見檀香,簡直無法分清夢境與現實。他低頭往地上望,地上一塵不染,沒見什麽髒汙,可見昨夜確實是夢。


    可他還是不大自信,試探著問檀香:「你昨夜來我房中了麽?今早你來有沒有看見這榻下有我吐的髒東西?」


    檀香展顏一笑:「師父,你是不是魘住了?這屋子裏幹幹淨淨亮亮堂堂的,哪有什麽髒東西?」


    蕭明瀟鬆了口氣,接過他手中的清茶,才餵進嘴一口,東邊來了個端盆的侍女,名喚薑嬋。


    等他將漱口的水吐進了盆中,薑嬋關懷道:「蕭大人,您昨夜是不是吃壞肚子了?今早我見您榻前有穢物,我給擦了幹淨。」


    夢境與現實合一,蕭明瀟心髒狂跳,他猛地抬頭去瞧檀香,又不太確信:「你騙我?」


    檀香似乎是被他的無端指責給唬到了,麵皮僵了一剎,緊接著他雙膝跪地,哆嗦著唇辯解道:「師父,我來得晚比薑姐姐晚,那之前發生了什麽,檀香並未看見。許是您吐了,可我的確沒見到啊。」


    「無端怪罪到你頭上是師父錯了。」檀香說得沒錯,蕭明瀟也覺得自己反應過激,見人家小孩因為自己那麽緊張,還給他下跪,當下愧疚去拉他起來,恰巧瞥見檀香左手掌心纏了條白紗。


    他早先便瞧見了檀香手心有纏這紗條,原來自認為是少年人愛美的裝飾,如他腰間的金玉線。可昨夜夢中那毀了臉的小孩被燒炭燙傷掌心的畫麵太過深刻,蕭明瀟不由自主地攥住了那條輕薄的白紗,猶豫著問道:「我可以瞧嗎?你這裏,是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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