鱗片像是迅速結冰的冰麵,從他的腰部迅速地向上蔓延,逐漸覆蓋了整個背部,又繼續向上,覆蓋到肩頭和後頸。鱗片的顏色從克什米爾藍寶石般的深藍逐漸變淡,直到水晶般的淺藍。然後,鱗片又從肩頭順著兩隻手臂往下蔓延,逐漸覆蓋了整條手臂,顏色從水晶般的淺藍逐漸加深,到手腕時是藍寶石般的深藍。隨著鱗片覆蓋過青筋暴起的手背,手也發生了變化,手指變得細長,指間生出相連的蹼。鱗片的顏色到指尖時已經變得藍得近乎發黑。


    我感覺我依靠的懷抱變得如同鋼鐵般牢靠,他的兩條胳膊堅硬如石,似乎無堅不摧。


    隨著他身體的變化,他的麵容也開始有了變化,眼眶更加深陷、眉骨更高、鼻梁更挺、鼻翼更窄、下頜更突出。眼珠和頭發本來都隻是黑中帶著一點藍,現在卻完全變成了克什米爾藍寶石般的藍色,和他的尾鰭是一個顏色。


    吳居藍看我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突然低下頭,把他的臉幾乎貼到了我的臉上。他故意地朝我張開了嘴,一顆顆白森森的利齒,和鯊魚的牙齒一般鋒利,充滿了駭人的力量。


    我即使已經被凍得馬上就要失去意識,仍舊忍不住咧開嘴,僵硬地笑了笑。不是因為他鋒利的牙齒長得多麽好笑,而是,他已經不再擔心會嚇到我了,反而開始用自己的鋒利獠牙來故意嚇唬我,隻能說明他知道我愛的就是他,不管何種麵貌,我都深愛,所以他可以任意地做自己。


    船上的探照燈照向我們所在的這片海域,我們倆被籠罩在了一片白慘慘的光芒中。


    吳居藍卻沒有任何反應,依舊低著頭,溫柔地凝視著我,似乎說著:沒有關係,如果實在堅持不了,就睡吧!


    我精疲力竭,眼皮重得怎麽撐都撐不開,卻知道這絕不是睡覺的時候,依舊苦苦地支撐著。


    吳居藍輕輕地吻了下我的眼睛,似乎給了我一個許諾:不要擔心,一切都會解決!


    我終於安心地閉上了眼睛。


    朦朦朧朧中,我聽到了如同天籟一般的歌聲響起。


    發音奇怪,沒有歌詞,隻是意義難辨的吟唱,甚至根本分辨不出歌聲來自哪裏。


    墨藍的蒼穹之上,一輪金黃的圓月照耀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波光粼粼的海水隨著海風輕輕蕩漾。


    空靈動聽的歌聲就好像從那美麗的月亮上隨著皎潔的月光傾瀉而下,溫柔地落在了人們的身上。從耳朵、從眼睛、從鼻子……從肌膚的每個毛孔鑽進了心髒深處,直接和靈魂共鳴。


    在每個人的記憶海洋深處,都有一座收藏著時光,卻被時光遺棄的孤島。那裏沒有風雨、沒有苦澀,也沒有傷害,隻珍藏著所有的快樂和溫暖。


    操場上,小夥伴們一起追逐喊叫;夕陽下,媽媽遞過來的一朵蒲公英球;周末的早上,爸爸開著車帶一家人出門;林蔭道上,和暗戀的人迎麵而過時,他的一個微笑……


    靈魂走得太久、走得太遠,一直忘了迴頭,現在終於可以擦去一層層的灰塵,撥開一道道的迷障,再次去問候那個被掩埋、被遺忘的自己。


    時光之海在輕輕地蕩漾,歡樂猶如海麵上的粼粼月光般閃耀著迷人的光芒。


    就在這個珍藏著時光、卻被時光遺忘的孤島上,和過去的自己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灼燙刺激的液體從咽喉落入五髒六腑,我漸漸有了幾分微弱的意識。


    迷迷蒙蒙中,不管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十分疲憊無力。那種好像自己變成了一塊岩石的沉重感,讓我不願思考,也不願動,似乎連動一下小指頭都困難,隻想沉沉地睡過去。


    雖然身體的每寸肌膚、每個毛孔都渴望沉睡,但是,靈魂卻掙紮著不願睡去。潛意識深處總覺得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非常重要的事,比我的生命更重要的事……


    吳居藍!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看到吳居藍趴在地上,一手托著我的頭,一手拿著一瓶烈性洋酒,正在給我灌酒。


    看到他平平安安地就在我眼前,我如釋重負,鬆了口氣。


    吳居藍應該完全沒有想到我會突然醒來,他愣了一下後,似乎明白了我反常醒來的原因。他的眸色突然加深,一邊凝視著我,一邊繼續喂我喝酒。


    我配合地喝了幾口,他看著差不多了,放下了酒瓶。


    酒精起了作用,我感覺身體從內到外都漸漸暖和起來,應該已經平安渡過會被凍傷的危險。


    我想坐起來,卻發現脖子以下完全動不了,身上裹了一層又一層毯子,被裹得像是博物館裏的木乃伊一般。這個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全身光溜溜,一絲不掛。


    我完全理解這麽做的必要,又濕又冷的衣服穿在身上肯定不行,想要迅速恢複體溫、避免凍傷,當然要盡快把濕衣服全部脫掉,把身體擦幹、溫暖四肢。可是,想到有可能是吳居藍扒光了我的衣服,我就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要沸騰了。


    我縮在毯子裏,懷著一絲僥幸問:“是violet幫我脫的衣服?”


    吳居藍搖搖頭。


    我臉漲得通紅,“是……你?”


    吳居藍點了點頭。


    我和他都有點不敢看彼此,匆匆地移開了視線。


    突然,我發現我們所在的房間有點熟悉,竟然、竟然……是周老頭的房間!因為我平躺在地上,視線的角度和上一次進來時站立的角度很不一樣,所以沒能立即認出來。


    我再顧不上害羞了,驚恐地問:“我們被捉住了?”


    吳居藍搖搖頭。


    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麽,急促地問:“你怎麽不說話?現在是什麽時間?”


    吳居藍沒有迴答我。


    我也不需要他的迴答,因為我猛地抽出一隻手,掀開了遮住我視線的毯子,清楚地看到他的下半身仍舊是一條深藍色的魚尾。


    魚尾的色澤不再是如同克什米爾藍寶石般的晶瑩剔透,而是如同太陽下被曬得皺巴巴的藍色舊綢緞。他的胸口、下腹,還有手上都是傷痕,長長的魚尾更是不知道被什麽東西刮擦過,幾乎遍體鱗傷,不少鱗片下都涔出了血跡。


    我掙紮著要坐起來,氣急敗壞地說:“你還沒有變迴人身,怎麽就敢上岸呢?你什麽時候見過海豚和鯨魚跑到陸地上來啊?”


    吳居藍沒有吭聲,一手撐著地,一手扶著我,艱難地坐了起來。


    他的魚尾在水裏那麽優雅美麗、行動敏捷,現在卻顯得笨重碩大、舉步維艱,甚至連一個扶我坐起來的簡單動作,都讓他費盡了全身力氣,好不容易才保持住了平衡。


    我掃了一眼四周,發現麵朝甲板的那扇落地窗戶被打碎了,地上一片狼藉,可以判斷出吳居藍是從那裏進到房間裏來的。可是,我難以想象他如何隻憑借兩隻手,帶著我上了船,又如何打破了玻璃窗,拖著一條長長的魚尾,把我帶進了屋子裏。


    他沒有腿,隻能靠著兩隻手,在地上爬行,幫我找到保暖的毯子,幫我拿到烈酒。


    我的眼淚在眼眶裏滾來滾去。


    吳居藍指指自己的魚尾,朝我搖頭,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說:傷口已經開始愈合了,這點小傷對他而言沒什麽,不要擔心!


    我俯下身去看他的魚尾。


    為了替我取暖,房間裏的空調開到了最大,溫暖幹燥的熱風唿唿地吹著,對我自然是好的,可是對一個本來就需要水,還離開了水的人魚來說顯然不好。


    魚鱗像是曬幹的鬆果,變得幹枯翹起,很是難看。還有好幾個地方,應該是在地上爬行時,在哪裏刮擦的,鱗片全部掉了,露出裏麵被擦傷的嫩肉,看上去有點可怖。


    我的手從他受傷的地方撫過時,想到拔去魚鱗的痛苦對他而言,大概就像剝下我們人類皮膚的痛苦,我的眼淚如同斷線的珍珠般簌簌滾落,滴在了他的魚尾上。


    吳居藍把我扶了起來,他為了轉移我的注意力,笑著指指裹在我身上的毯子,示意我的毯子就要滑到胸口下了。我沒有管毯子,反而伸出雙手,猛地抱住了他。吳居藍急急忙忙幫我按住下滑的毯子。


    他是魚尾,我是被毯子裹著的人,兩個人都行動不便,摟在一起摔在了地上。


    我的眼淚依舊落個不停,吳居藍安撫地一下下吻著我,用唇將我臉頰上的淚珠一顆顆拭去。


    也許真如他所說,漫長的歲月已經把他鍛造得十分堅強,不會受傷,也不會脆弱,更不用說委屈這種情緒。可是,我還是為他覺得委屈。


    他是這個世界的強者,明明可以不用這麽委屈自己。但是,因為我,他就是這麽委屈了自己!為了我,上了陸地!為了我,受完全沒必要的傷!為了我,變得行動笨拙!


    我嗚嗚咽咽地說:“我現在已經沒事了,你趕快迴到海裏去!”


    吳居藍看了一眼窗外,笑著點了點頭。


    我撐著地,想要起來,抽抽噎噎地說:“我幫你。”


    他搖搖頭,指了指我,做了個費力的樣子,表示我很沉。現在迴去時,沒有我的拖累,他很容易。


    我被他弄得哭笑不得,“我體重剛剛好,才不胖呢!”


    吳居藍示意我把頭轉過去,不要看他。


    我知道,他是怕我看到他拖著長長的魚尾,笨拙艱難地爬過地板時覺得難受吧!驕傲的他不願這樣難堪的畫麵被我親眼看到!


    我衝他笑了笑,聽話地轉過了身子,背對著他。


    聽到身後傳來的沉重摩擦聲,我忍不住又開始流眼淚,卻不願讓他知道。我努力地屏住氣息,讓眼淚安靜地流下。


    過了一會兒,“撲通”一聲的落水聲傳來。


    我立即迴頭,看到他已經不在了。


    不過,我知道他就在船外,依舊在陪伴著我。


    我有所依仗,膽子很大,拽著毯子站了起來。我跑出周老頭的房間,去別的房間找衣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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