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中越是龐大的異獸消逝得越早,而這隻小獸一天天長大,竟然成了昆侖虛最大的異獸之一。


    我無語地看著它在昆侖虛上為非作歹,掏鳥窩、抓異獸、四處鬼叫,開明曾經認真地教育它:“不要再惹土螻,被它撞一下不死也傷。”


    開明說的土螻是一隻四角山羊,聽說會吃人,撞誰誰死。


    那時候的小獸已經能聽懂一些開明的話了,它眨眨眼,扭頭就去找土螻了。


    我都能猜到它那個時候的想法:我倒要看看它能不能把我撞死。


    後來它瘸著一條腿迴到了昆侖虛底,愣是在開明身邊躺了三天,那個死土螻四個大角跟刺刀似得,難怪撞誰誰死。


    三天之後它才重整旗鼓再次走出昆侖虛底,開明現在不吃肉,它就每天給開明找野果野草,小獸最喜歡摘那些沙棠果,每次爬到樹上摘果子的時候就會有一些腦袋上長著樹枝的人跑過來放聲大哭。


    它覺得他們好玩兒,一般都是等他們哭夠了就把他們一腳蹬飛,然後叼著果子就跑。


    開明的九個腦袋一個接著一個地死去,小獸很著急,等到開明的頭已經有六個死去時,它終於沉穩了許多。


    它開始學著開明端坐在昆侖虛望著東方,但眼睛裏全是疑惑。


    開明沉聲說道:“曾經我鎮守昆侖虛九門,遠望千裏,知悉九州,雖然足不出戶,但是知知甚多,現在不能了,我看不清了。”


    開明告訴它,異獸的強大不僅是為了掠食,還有守護,小獸如果死完了,那其餘的都要死,所以保護它們就是保護自己。


    但我看旁邊的小獸是沒怎麽聽懂,當天它又在山上招貓逗狗來著。


    隻是後來有一天,山裏竟然有人闖了進來,他們嚷嚷著要抓什麽異獸。


    昆侖虛的動物都學聰明了,一看有外人來了就四處躲藏,那些人來了三次,連個毛都沒找著。


    可這些人很狡猾,他們第四次的時候竟然帶來一隻瞿如幼崽,三足兩翅一張人麵,和我在哈巴鬼廟下看見的那隻白毛怪鳥很像。


    這幼崽叫起來十分淒厲,山上的異獸開始躁動了。


    這時候的小獸已經成年,原本它並沒有多大反應,可開明卻很緊張,它甚至準備走出昆侖虛。


    “他們想要一隻更強大的異獸,一次不得手,就要三番五次的出現,不能這樣下去了。”


    開明認為自己也沒多久可活了,不如去換個安寧來。


    小獸的腦子沒那麽靈光,但不妨礙它提煉中心思想,出現在人類麵前是昆侖虛所有異獸刻在骨子裏的禁忌,它焦急地圍著開明繞了一圈又一圈。


    可開明卻沒有遲疑,於是小獸呲了呲牙,然後邁開大步跑了出去,它一路飛奔到昆侖虛外,將那些外來人類擋在了外麵。


    它想把那些人趕走,一頓發瘋弄死了好幾個,可他們就是不走,手裏還有槍,小獸也受了傷,它似乎很著急,雙方就這麽僵持著。


    直到它感覺到開明動了。


    於是頭腦十分簡單的小獸也不反抗了,隻要這些人走了,就沒人再抓老開明了。


    昆侖虛底的開明太虛弱了,連昆侖虛都走不出,它精疲力盡地趴在地上陷入了沉睡,直到有一天它聽到了一聲熟悉的怒吼,緊接著一道天雷劈開昆侖虛的入口。


    隨著那道炸響的雷聲,我從一陣眩暈中抽離,臉上那溫潤清涼的觸感消失,等我睜開眼時,開明正趴在地上微眯著眼睛。


    我兩腿一軟跌坐在地上,這龐大的跨越千年的記憶讓我一陣恍惚,從那滾滾長河中脫離出來,我又變成了我自己,曾經的短短三十多年仿佛彈指一揮間,我甚至連自己叫什麽都一下想不起來了。


    什麽英雄什麽神明,都不過是滄海桑田中的一粒塵埃,真正的神明早已在一次次對萬物生靈的救贖中消耗殆盡,老的神明消散了,新的神明頂上去,源源不斷,周而複始。


    而能將火種真正延續下去的反而是我們這些在泥濘中摸爬滾打的普通人,曾經的我不是什麽雄霸一方的異獸,現在也不是萬裏挑一的人類精英,我始終是一個躲在強者庇護之下的無名小卒罷了。


    可強者倒下了,總要有人成長起來重新頂上去。


    我看著虛弱的開明,心裏百感交集,這裏是昆侖虛,也是萬獸塚,我能說些什麽?又能做些什麽?


    我的嘴巴張合幾下,最後隻能張嘴說道:“外頭那個不是沙福秀,是她女兒。”


    開明的眼皮一掀,似乎愣了一下。


    我狐疑地看著開明那讓人看不真切的臉,突然說道:“開明,你是臉盲對吧?你是臉盲。”


    “何為臉盲?”


    我咂吧了一下嘴:“就是分不清人臉。”


    開明沉默一下說道:“人……不是隻有那幾個樣子嗎?”


    我心裏了然,這不就是臉盲麽。


    開明不吱聲,閉著眼睛趴在地上,我曾試著過去找與佟遊有關的記憶,可是卻沒看到一星半點兒,看來開明真的已經虛弱很久了。


    “開明,現在事情發展成了這樣,我該做什麽呢?”


    開明歎了口氣:“為你所欲為,力所能及即可,我知道的事已全數告知,小家夥兒,去罷。”


    我一愣:“我走了,那你呢?”


    開明睜眼看了我一下:“若非為了等你迴來,我早早就去了,昆侖虛今非昔比,如今,時之將至。”


    這個問題就算它不說我也能猜到,可是我還是覺得悲涼,但我又能做什麽呢?


    把開明送到動物園養老?畜生行為。


    那把它接迴家伺候?門都進不去。


    還沒等我想好對策呢,我們的頭頂突然開始震顫,碎裂的冰塊劈裏啪啦地砸了下來,這時開明猛地站起來叼著我後頸的衣服開始往外跑。


    我算是切身領略到了昆侖保安隊長的本領,它都虛弱成這樣了,竟然還能這麽風馳電掣!


    我被領子勒得喘不上氣來,剛想調整一下姿勢就被甩了出去,開明這一下甩得十分用力,我飄得老高,迴頭就看見滾滾落石中的開明昂首而立,它的一雙黑目正望著我。


    轟鳴聲中開明深沉的聲音穿透而來:“吾輩時世終了,善自保重。”


    我飛出去老遠掉在地上滾了兩圈,迴頭就見著原本偌大的洞口已經徹底坍塌,兩側的沙棠樹枝幹蜿蜒相接,封鎖了僅有的通道。


    昆侖的守門神獸已逝,昆侖虛最後一道門就此封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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