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朝榮一聽張海這麽問連連擺手:“沒有沒有,都是道聽途說,我朋友說給我當故事聽的,這話誰能信呢對吧,說給你們你們也不信啊!”


    張海和我異口同聲道:“我們信啊!”


    開玩笑,我們可是被現實捶打過的人,他敢說我就敢信。


    劉朝榮顯然沒想到我們會是這個答複,頓時不吱聲了。


    我掏出手機看了看,還好下水之前把手機放到了背包裏,灌水不算嚴重,這會兒還能用,我打開定位軟件一瞧,卻發現陳誌和光頭的位置竟然分開了!


    這明顯不合常理,這荒郊野嶺的地方他倆怎麽可能主動分開呢?


    定位顯示他們兩個明顯是在往不同的位置移動,偏移不角度不算大,但距離差了不少。


    張海探頭過來也看了看:“咋的了,他倆鬧別扭了嗷?”


    “哥……不至於,他倆那麽大人了,哪能這麽不分輕重。”


    他倆這個情況我總覺得心裏不安生,於是開始催促劉朝榮:“快點兒老朝,趕緊找個沒人沒鬼沒妖怪,能刨得動土的地方。”


    劉朝榮也看出我著急了,附和著點頭說道:“好好,馬上就到了。”


    波拉特聽到地方快到了,表情有點兒僵硬,說不上來是高興還是難過。


    劉朝榮小心提醒我們:“進了這裏頭就真要小心了,以我對這裏的了解,這個時間點一般不會巡邏,而且我會帶你們繞開那幾個重點巡邏的地方,但是凡事都有意外,咱們盡量小心。”


    這方麵我們當然都會自覺聽他的,搞不好要進籠子的。


    我們幾個跟賊一樣一個個貓著腰曲著腿一路小跑,跑了二十多分鍾,張海忍不住扶著腰說了句:“還有多遠,我這歲數不小了,腰有點兒受不了……”


    劉朝榮聽到張海說話迴了個頭,我這才發現他的臉色也不太好,他次牙咧嘴地說道:“快了,我也不太行了。”


    我迴頭看了看波拉特,這哥們兒麵色如常跟沒事兒人一樣,前邊兒這倆老幫菜跟人家真是沒法比。


    劉朝榮扶著腰繼續帶路,終於帶著我們走到了一片廣闊的光地,這地方連灌木都少有,隻覆蓋著一層稀疏的雜草,月色下這灰黑色的灘塗一望無際,乍一看還以為是戈壁。


    “就這兒,就這兒。”


    劉朝榮說著就晃了晃腰,發出一陣陳“嘎巴”聲。


    我好奇地伸出腳踩了踩,腳感果然很神奇,地麵表層稍幹,雖然也有點兒粘腳,但是比尋常的稀泥地強多了,踩下去晃晃悠悠的,像是皮球裏灌了水似的。


    波拉特背著穆拉站在一邊,我輕聲問道:“老波,你覺得這兒可以嗎?”


    他愣了一下,神情又開始恍惚,他沉默了一會兒才點頭說道:“可以,可以,他還沒見過這樣的地方。”


    他的表情也說不上滿意,畢竟這事兒實在是慘,就算是葬在天池裏頭那也是個慘事兒。


    波拉特把穆拉放在一邊安置好,開始跪在地上徒手去刨土,他就那麽一聲不吭地刨出一捧又一捧,後來一邊的劉朝榮也悄悄走過去開始刨,我跟張海對視一眼,也過去幫忙了。


    我們的手上都有點兒傷口,這裏的土越靠下越濕潤,碰到傷口還挺疼,不過大家都沒吭聲,雖說是四個人一起挖坑,但這活兒還真不好幹。


    穆拉年紀不大,但怎麽說也有一米七了,我們至少要挖一個兩米長的坑,而且這坑還得夠深,不然別哪天再漏出來了。


    這坑越來越深,坑壁濕滑不好攀爬,最後隻能是劉朝榮和波拉特在下頭挖,我和張海在上頭等著把他們拽上來,等他們挖到一人高的時候坑底都有點兒積水的架勢了,眼看著深度差不多了,我就把劉朝榮拉了上來。


    隨後我們去邊上把穆拉抬了過來,波拉特站在坑裏張開雙臂準備接著,穆拉並不胖,但人去世後以後就變得格外沉,我低頭看向坑裏的波拉特:“我們要鬆手了,你能行嗎?”


    波拉特堅定地點了點頭,我們盡量把穆拉向下放了放,這才鬆了手。


    可屍首的重量不容小覷,就算波拉特再強壯也被這一下壓得單膝跪在了地上,我估計他被砸得不輕,跪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費力地站了起來。


    他將穆拉的屍首仰麵朝上平放在了坑底,可穆拉這會兒還僵著,手腳的動作還保持著在波拉特背上的樣子,很不雅觀。


    波拉特想了想,還是把他側了過去,他嚐試了幾次去閉上穆拉的眼睛都失敗了,最後使了點兒勁兒等了一會兒,才算合上了眼皮。


    他把穆拉殘缺的小腿和斷腳擺好,又整了整他的衣服,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淤泥,這才伸出手讓我們把他拉了上來。


    我們幾個看了看他的臉色,還算正常,於是我試探著問道:“開始埋不?”


    波拉特聽了這話看向了我,幾次張開嘴卻沒說出話來,最後他歎了口氣,終於說了一句:“埋吧。”


    我們開始七手八腳地將刨出來的土往坑裏迴填,但我們這三個外人都不約而同地避開了穆拉的臉,結果就是他身上已經被埋了個嚴實,臉上還是幹幹淨淨的,就像蓋了一床被子,最後還是波拉特捧了一捧泥土,他細致地挑走了裏麵的泥土和雜草,說了句哈薩克語,隨後他揚起那捧土,灑在了穆拉的臉上……


    一捧黃土,此生不複相見,人生歧路,埋骨他鄉。


    波拉特撒下那捧土後就一直低著頭往坑裏推土,原本就傷痕累累的手上又被石子和草葉添了不少新傷,一直到土坑被填平,他都沒有再說一句話。


    我們幾個氣喘籲籲地蹲坐在新墳旁邊,張海問道:“你不擺個小石頭堆啥的?”


    波拉特搖搖頭:“不用了,擺了別人會看到,不擺我也能認得。”


    我在衣服上蹭了蹭手,隨口問道:“你迴去以後……準備幹啥呀?”


    這一行他肯定是幹不了了,穆拉這個事兒隻是管中窺豹罷了,波拉特的做法屬於兩麵不是人,注定誰都容不下他,遲早出事兒。


    波拉特有些茫然,抬頭看了看黑漆漆的天,“不知道,其他的,我不會。”


    我心想也是,他這個年紀了,早就過了接觸新東西的年紀,讓他從頭再來說來簡單,不過是站著說話不腰疼,有幾個人能從頭來過呢。


    “走,我們找你的朋友。”


    然而波拉特卻沒沉默太久,他拂掉身上的土站了起來,腰杆子筆直,仿佛穆拉一埋這個事兒就過去了,他再次立起他兩個眉毛,又變成了那個拽了吧唧的波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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