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客廳裏,我爸隔著我媽用拖鞋指著我:“你說你這麽長時間不迴家,打電話說不了兩句就掛,你是不幹啥事兒了?”


    我也不甘示弱:“你先說你黑眼圈上哪去啦?”


    以我對我爸的了解,他現在絕對是心虛得很,想要虛張聲勢躲過去。


    他梗著脖子吊著眼睛罵道:“哎呀我去,你翅膀了是不,開始管起你爹來了,我…我就是昨天睡得特別好,沒有黑眼圈就沒有唄!”


    “你是真能扒瞎,那天生的玩意兒還能說沒就沒嘍?”


    這事兒就像我爸和我身上有一塊同樣的胎記,結果最後發現他那個是假的,說沒事兒誰信呐?


    我媽也跟著勸我:“哎呀這人老了就是啥毛病都來了,一天一個樣兒,他老這樣兒,你瞅這天這麽晚了,俺倆先睡了嗷。”


    說完他倆一溜煙兒鑽房間裏了,哪兒有點兒人老了的樣子。


    我剛迴家就碰見這麽一出,腦子都是蒙的,拖著行李迴到自己的房間,一開燈就看見我的房間還和以前一模一樣,盡管幾年沒迴來,但依然一塵不染,床上還有洗衣液的香味,看樣子即便是沒人住,他們也會定期幫我換洗床單。


    說實話我本來隻是對自己的身世存疑,但當我真正看到這個可能性存在的時候心裏還是慌張得不行,手指頭尖都是涼的。


    眼下迴到自己的小房間,坐在熟悉的床上,心裏才算踏實了一點。


    我把皮箱隨手塞在了書桌底下,打開台燈躺在床上,曾經的過往像走馬燈一樣在腦子裏轉了一遍,那些看起來平凡的一切都顯得不太真實,父母是我與這個操蛋的世界唯一的羈絆,如果這都存在問題,我又該怎麽接受。


    我一夜沒睡,就等著我爸媽那屋有動靜,他們那邊一有聲音我就蹲守在了門口。


    這倆人說話聲音小的可憐,隻能聽見幾句“都怪你,要不是……”,就這兩句情緒高亢,聽得清楚,其他的都亂七八糟的。


    最後他倆嘀咕半天可算是起床下地了,我實在忍無可忍,直接撞開門衝了進去,隨後就呆住了,眼前一幕的衝擊力實在太大。


    我那頂天立地的爸正坐在床邊,一手拿著個帶鏡子的眼影盤,一手拿著一根化妝刷,姿勢相當嫻熟,此時他的一隻眼已經被瞄上了點兒紫黑。


    “爸,我不在的時候你搞上美妝啦?”


    麵對我的質問,他先是一慌,然後“啪”地一下把化妝刷拍在桌子上:“你個小兔崽子,誰讓你進來了?”


    眼看他又要顧左右而言他,我開始轉頭問我媽:“媽你跟我句實話,我不會是你倆買迴來的吧?”


    我媽本來還挺著急的,一聽這話眉頭就皺起來了:“媽呀,那哪兒能呢?那要是花錢了還不得挑一挑嗷,趕現在人講話了,買根兒蘿卜還得挑個白淨的呢。”


    “媽……”


    我被這倆人裝傻充愣的態度氣得想發瘋,迴屋裏就要拖著行李走人。


    “我算看出來了,這個家我是待不了,你倆過吧,我走了。”


    這下可給我媽嚇壞了,左一聲大兒右一聲大兒地喊,我爸頂著一個黑眼圈站在臥室門口不知所措。


    看見他們這個樣子我也不好受,歎了口氣說道:“爸媽,我三十多了,不是三歲多,這些年在外麵遇見不少事兒,你們要是真有事兒,不用瞞我,什麽都不說我反而心裏難受。”


    說著說著我甚至開始哽咽,他倆互相看了一會兒,終於放棄了無謂的抵抗。


    一大早天還沒亮,我們一家三口靜靜地坐在沙發上,表情十分肅穆。


    這時我爸開口了:“當年我和你媽也是開著這麽一個麵館,那個冬天老冷了,趕上一個大雪天,那可真是鵝毛大雪,大道上連個人影兒都沒有,還是你媽隔著雪看見外頭有個人。”


    “一般人哪能這個天兒在外頭待著呀?我倆一合計那肯定是遇上事兒,我就煮了碗麵讓你媽給人家端過去了。”


    這時我舉手打斷他:“不合適吧爸,咱家不賣冷麵的嗎?”


    他抬手給我後脖頸子來了個大脖溜子:“那還光特麽賣冷麵呐?咱家有熱麵你不道麽?”


    我揉著脖子示意他繼續,這迴絕對不插嘴。


    但這迴改我媽演講了,她一邊迴憶邊說道:“我出去的時候那個人就在路邊蹲著,裹的就剩倆眼睛了,但是能看出來是個女的,給她麵也不敢接,一個勁兒躲我,我尋思她是怕見人,把麵放地上趕緊跑了。”


    “就是那天晚上,我倆關門的時候就發現門口有個孩子。”


    說到這裏倆人開始抱頭痛哭:“恩將仇報啊恩將仇報,早知道下點兒藥呢。”


    ……


    “你倆能有點兒正形不?”


    從我懂事起他倆就是這個德行,我能長成這樣他倆至少要負一半的責任。


    “那那個人呢?就是我的,嗯,親媽。”


    說到這兒我媽也是一臉不忍:“已經沒了,那大冷天有幾個能抗住的,真是命苦,你也別怪她,那個年頭東北的天災人禍可不少,要不是遇著事兒了,誰舍得把自己的孩子送人呢。”


    我雖然和這位生母沒什麽感情,但聽見這麽一個結果心裏還是空落落的。


    “爸媽,我從小身上有沒有什麽花紋什麽的?”


    這句話剛一說出口,他倆一齊向我看了過來,我媽直勾勾地盯著我:“咋的啦?又,又長出來了?”


    聽她這麽一說我心裏咯噔一下,一種未知的慌亂席卷上來,我本以為很可能是因為熊血,可現在看來卻不是這樣。


    她一拍大腿:“你要說這個事兒那可真是老鬧心了。”


    聽我媽說,從他們撿到我的時候我身上就有了花紋,怎麽洗也洗不掉。


    剛開始我家還在黑龍江,他們帶我看過醫生,可惜啥都沒看出來,後來就有嘴巴長的說我有傳染病,爸媽就開始帶著我到處搬家。


    “你是不知道啊,你小時候那個樣兒,跟個小豹子似得,除了我倆誰都不讓碰,那倆眼睛,看人老狠了。”


    別人上幼兒園的年紀我也隻能在家呆著,即便是出門也得包得嚴嚴實實的,用我媽的話說就是包得跟廁所下水管道一樣。


    一直到了七歲,我的花紋才開始褪去,就剩了個變了色的眼圈,性格也變得溫馴,勉強算得上是個正常人,而我爸也開啟了他的漫漫美妝路。


    至於這些紋路的來源和用處,他們一概不知。


    我小心問了句:“那你倆為啥不再要個自己的孩子?”


    我媽一擺手說道:“說得可真容易啊,養你一個都費老了勁了,還再養一個,我倆也不用活了。”


    我爸半天沒說話,時不時地瞄我一眼,最後假裝不在意的說了句:“那你還出去過不?”


    其實我爸和我長得一點兒都不像,但是因為那對假黑眼圈存在感實在太強,竟然沒人說過我倆的長相。


    我心裏清楚他們現在一定很慌,隻不過沒有表現出來,於是我往沙發一躺,指著他倆說:“去,給我炒倆菜去。”


    這給我爸氣得脫了鞋就要抽我,我們倆在屋裏你追我趕,我媽坐在邊兒上邊笑邊抹眼淚。


    家裏的氛圍算是暫時恢複了正常,但我很清楚所有人心裏都隱藏著一絲不安和惶恐,尤其是我。


    這個隱藏了多年的秘密就這麽草率的挑開了,身世在短時間內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甚至覺得自己心裏還沒有完全接受這個現實,感官都是麻木的,隻是軀殼在強裝鎮定罷了。


    而我現在已知的情況也僅僅是觸及到了迷霧的邊緣,家裏甚至連一張能參考的照片都沒有。


    如果不是這幾個月接連發生太多匪夷所思的事兒,我高低得頹廢一段時間,從小聽他們說自己是被撿來的,從沒想過是真的,果然真話都藏在玩笑裏。


    但無論如何,爸媽這麽多年來對我的付出假不了,這件事上我沒必要耗費太多心神,真正要搞清楚的是我的身世背後是否隱藏著什麽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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