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衝一身赭色布衣,穿著草鞋,露出滿是塵土的大腳丫。


    麵對徐聞的質問,他撓了撓頭,迴道:“我也是聽人說。”


    “聽誰說?”


    “村西頭的張麻子。”


    張麻子是永寧鄉不學無術的青皮。


    因覬覦嶽盈盈的美色,時常來騷擾,每次都被嶽衝薅起來胖揍一頓。


    張麻子死性不改,這一日趁著嶽衝不在家,又偷偷前來徐家偷窺嶽盈盈。


    見房門遮掩,他誤以為嶽盈盈在屋內洗澡換衣裳什麽的,興奮的透窗窺視。


    這一看,險些把張麻子嚇得大小便失禁。


    徐秀才正在屋裏上吊!


    張麻子驚恐萬分,擔心惹上官司,連滾帶爬的逃走。


    路上遇上了嶽衝。


    見他從徐家方向過來,二話不說又薅起來揍了一頓。


    張麻子忙說:“你家主子徐秀才在家上吊了,已經涼了!”


    嶽衝驚怒交加,又是幾個大比兜扇過去。


    待詢問清楚,絕望的一屁股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聽了嶽衝的解釋,徐聞恍然,原來是這麽一迴事。


    有理有據,不像是說謊,大不了明天晚上披頭散發穿件白袍去找張麻子確認一下......


    “哥,你哪來的錢去買棺材?”嶽盈盈伸手扶著徐聞坐下。


    嶽衝咕嚕嚕喝了口水,說道:“鄉紳吳老爺的叔父死了,吳家訂購的這口棺材正準備去取,我半道遇到剛好借來用用。”


    “啊?”


    合著你搶啊?


    徐聞腦海裏浮現出一個離譜的場景:吳家四個仆人累死累活的抬著棺材迴去。


    但見半道一人跳出,大喝一聲,奪下棺材徒手扛著就跑......


    見過大街金銀的,沒見過打劫棺材的。


    嶽衝一本正經地道:“不然呢,咱們哪有錢給少爺操辦後事,難道要讓少爺堂堂秀才公,卷席草草下葬不成?”


    真是個好忠仆!


    徐聞心中感動,為嶽哥默默點了個讚。


    “再說吳老爺本就是少爺的親家,這點資助不算什麽。”嶽衝哼哼兩聲。


    “親家?親家還來上門逼死少爺?”嶽盈盈麵色微怒,眼中含淚。


    嶽衝搶的吳家,正是鄉紳吳家,徐聞的準丈人家。


    “昨日他們威逼退婚,少爺沒答應,改日隻怕又要來逼迫。”


    嶽盈盈擔憂地看著徐聞想,心疼幾秒。


    少爺年紀輕輕的便扛著不屬於這個年齡的壓力。


    嶽衝怒道:“他們若是再敢逼迫少爺,我就將那姓吳的塞進棺材裏!”


    嶽盈盈沒好氣的道:“好了哥,別說氣話了,你把院中的柴火劈一下,我去做點吃的。”


    折騰半天,幾人一口飯沒吃,肚子早餓的咕咕叫。


    吊歸吊,鬧歸鬧,生活還得繼續造。


    徐聞和嶽家兄妹三人年紀相仿,多年來相依為命。


    徐聞是讀書人,又是官宦子弟,打小錦衣玉食,不曾為吃喝動手過。


    這幾年所有的生活開銷負擔,落在了嶽家兄妹身上。


    嶽衝平日出去搬磚,做苦工賺點銀錢。


    嶽盈盈則在家織布,為三人做衣服,多餘的拿出去換些米麵。


    像極了一家三口。


    原本徐聞作為老板,該養活嶽衝和嶽盈盈,結果反被兩名員工養活。


    想到這裏,徐聞有些不好意思了,忙道:“我去劈柴吧!”


    “別,少爺是秀才,哪能幹這種粗活?”


    嶽盈盈打來一盆溫水,溫柔的替徐聞擦臉,接著又要給徐聞洗腳。


    簡直就是少男們心中夢寐以求的賢妻。


    雖然見慣了後世世界的洗腳服務,但真被小姑娘捧著腳擦洗,徐聞還是第一次,忙再三拒絕。


    嶽盈盈展顏一笑,柔聲道:“盈盈打小如此伺候少爺,今日少爺怎生變得這般生疏了?是嫌棄盈盈手上的繭子嗎?”


    “沒......沒有!”徐聞心說你的小手很軟,手法也很好,隻是我不大習慣......


    他不好拒絕,端正姿勢,左手拿著書翻看,以此避免尷尬,小心翼翼享受著封建社會的特權。


    “下個月就是鄉試,少爺得好好準備了。”


    嶽盈盈滿眼崇拜,取來幾本四書五經放在一旁。


    徐聞隨手拿起一本《春秋》,認真翻閱。


    四書五經,向為曆代儒家學子首要研學之書經。


    徐聞對此不做批判,既來之則安之,學習之。


    他深知“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的金玉良言。


    穿越前,徐聞曾考過全省第三,當時沒去讀大學,選擇了複讀,隻為賺取學校的百萬獎學金。


    第二年他又考了全省第二,還是沒去,依舊選擇複讀。


    隨隨便便在學校混上一年,每日被學妹們包圍崇拜,還能年入百萬,簡直是神仙生活!


    網絡時代,此事曝光後,上麵政策調整,學校終止了和徐聞的合作關係。


    徐聞這才展露才華,考了全省第一。


    “少爺這麽聰明,隻需稍微努努力便是能考上舉人,到時候咱們的好日子就來嘍!”


    嶽衝的聲音從屋外傳來,接著是劈裏啪啦的劈柴聲,節奏十分歡快。


    嶽家兄妹之所以不離不棄,一是出於對徐家養育之恩的報答,二是出於對讀書人的敬重,覺得少爺終有一天會鹹魚翻身。


    聽過望子成龍、望夫成龍的,沒聽過望主成龍的。


    徐聞輕歎:“或許對他們來說,灰暗的生活中,我便是他們心中的光!”


    “既如此,我徐聞萬不能辜負他們的希望!”


    鄉試麽,全省秀才統一參加科舉考試,不就是和高考類似?


    一不小心到了徐聞最擅長的領域,他完全有信心通過科舉考試走向仕途。


    “不過......此刻是洪武二十九年,是朱元璋在位期間,當官的風險似乎不小啊!”


    聽說洪武十九年,科舉考試一共錄取了三百多名進士,但在一年後,這些當了官的進士,全部被斬或被流放,無一例外......


    縱觀中國兩千年封建王朝,在洪武朝當官,風險最大!


    “甭管那麽多,先能當上官再說,反正老朱還有兩年就駕崩了......”徐聞這樣想著。


    ......


    屋內簡陋,卻收拾得井井有條。


    很快嶽盈盈做好了吃的。


    三碗粟米粥和一小碟青菜蘿卜。


    菜不是新鮮的,醃製過了可以保存很長時間。


    吃起來的味道,有點像後世的酸菜和榨菜。


    嶽衝狼吞虎咽,吃的很香。


    嶽盈盈則小口小口的喝著粥,不時擔心的看著兄長:“哥,你慢點吃。”


    嶽衝道:“妹子別擔心,哥嗓門大不會噎著的,嘻嘻!”


    “我是怕少爺不夠吃……“嶽盈盈小聲道。


    “嗝……”嶽衝不嘻嘻了。


    他望向徐聞:“少爺,還剩一點,你吃!”


    “你吃吧!”品著粗茶淡飯,徐聞連連擺手,慷慨的將自己吃剩下的半碗粟米粥推到嶽衝身邊。


    吃慣了科技與狠活,他吃這些飯菜如同嚼蠟。


    “謝少爺!”嶽衝大喜,毫不客氣的將半碗粟米粥抄過去。


    這打工人……徐聞有些無語,明明這些都是你賺來的,怎麽反倒感謝啥事沒幹的老板?


    吃飯的時候,院門外不時有人影閃過,鬼鬼祟祟的往裏探。


    小院簡陋的沒有壁照,外麵的人一眼便能看到裏麵情況,裏麵的人同樣。


    嶽盈盈捏緊了小手:“好像是吳老爺家的仆人......”


    “不管他,估計是來要棺材的,還給他們便是!”


    嶽衝大大咧咧的道,一口炫幹了粟米粥,神情舒爽,感覺自己又變強了,可以多扛幾塊磚。


    吃完飯,嶽盈盈熟練地將三人的碗筷洗刷,又擦完桌子清理了灶台。


    忙完後,腳不沾地的進了裏屋。


    裏屋有一台簡陋的二手織機,日夜作響,不知被嶽盈盈擺弄了多少次。


    望著少女樸素美麗的側顏,徐聞感慨道:“盈盈這麽既漂亮又能幹的姑娘,當丫鬟可惜了。”


    嶽衝笑道:“少爺這話說的中聽,要不您將盈盈收了,當一妾室?”


    聽到外麵說話,嶽盈盈小臉一紅,嬌嗔道:“哥,你說什麽呢?”


    迅速將房門關起。


    自八歲起,母親去世,她便被父親安排到有“清平神童”之稱的徐聞身邊侍奉。


    對於徐聞,嶽盈盈沒有奢望,自覺出身低微,不會讀書寫字,隻希望將來能成為少爺的一房侍妾,永遠侍奉著。


    自古婚嫁講究門當戶對,士人不能娶仆人為妻,若是娶了,將會被世人嘲笑,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姓徐的,出來!”


    院外吵吵嚷嚷,但見一行人蜂擁而來,踏足徐家小院。


    為首之人是個身穿麻布粗衣的胖子,挺著個圓溜溜的肚子,頭戴小帽,昂首挺胸,架子牛的不行。


    身旁兩個仆人哈著腰為他撐傘遮陽,更加助長了胖子的囂張氣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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