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娘娘剛走,隆科多又來覲見,其實這幾日隆科多日日都來,可我偏偏有一種感覺,覺得一切就在今日。


    我給隆科多奉茶時,康熙道:“朕年紀已大,近日身體又不好,打算宣十四阿哥胤禎迴京,這次迴來,朕不打算再讓他迴軍中,所以此事不能輕率,需想好委派何人去接替。明日朕打算召集諸大臣商議此事,你心中可有合適人選?”我緊緊捧著茶盅強耐著放好後,手已無半絲力氣,忙退了出來。


    心內煎熬,在地上直打轉,感情上希望不要這樣,我不要四阿哥傷心失望痛苦;理智上卻覺得這也許是最好的解決方法,十四阿哥登基,大家也許都會活著。可能對八阿哥下手的十四阿哥如果登基就真的不會鏟除異己兄弟嗎?


    正在掙紮痛苦,外麵忽然傳來叫聲,霎時亂成一團。我掩嘴,忽地鬆一口氣,曆史終究按照預定軌道前行了。我不知道自己該喜該傷,一瞬後,如夢初醒,忙跑出去。


    康熙躺於床上,臉色紫漲,唿吸急促,滿頭滿額的汗。太醫進來後,隆科多和李德全交換了個眼神,退出屋子,吩咐立即派重兵圍起暢春園,任何人無他許可不得進出。又派隨從持令牌通傳,九門戒嚴,親王和皇子沒有許可嚴禁私自出入。


    李德全聽完後,覺得隆科多所作不偏不倚,合乎情理,微點下頭,吩咐王喜:“帶人看著四周,不許任何人私自離開,任何人接近,若有違抗,當場杖斃!”王喜立即領命而去,周圍霎時安靜下來。


    我替康熙拭汗,心下淒然,這位千古一帝終於走到了他生命中的盡頭。我約莫可以確定康熙猝死的原因,應該是心髒病之類的問題。表麵的情形很類似。


    康熙六十一年十三日戌刻,暢春園清溪書屋,康熙駕崩。享年六十九歲。


    康熙去得太倉促,滿屋子人全部傻呆著跪倒,連一向最有主意的李德全也是滿臉茫然,隆科多大哭著對李德全道:“皇上剛對臣說完,已經擬好詔書傳位於四皇子就突然昏厥。”說著已經泣不成聲。李德全臉色一陣白,一陣青,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蒼惶。一地跪著的人隻聞隆科多的哭泣聲。


    未多久,四阿哥領著侍從進了屋子,李德全刹那間身子簌簌直抖。九門戒嚴,暢春園重重侍衛,消息根本不可能外傳的情況下,四阿哥卻輕易而至。李德全應該已經明白在手握重兵的隆科多支持下,四阿哥完全占得了先機。此時其餘皇子也許還被士兵攔在門外徘徊,甚至也許還在驚疑不定康熙究竟怎樣了,而四阿哥已將整個京城掌控。


    我看著他從沉沉的夜色中緩慢而堅定地一步步走進燈火通明的書屋,不知道是悲是喜。他隱忍十多年的夢想終於迎來光明,而其他人的命運也必將沿著曆史的軌跡緩緩滑入黑暗之中。他走到康熙的榻旁,緩緩跪倒,雙手捧握著康熙的手,頭貼在康熙掌上,靜默無聲,隻有肩膀微微抖動。


    隆科多抹了抹眼淚站起道:“皇上駕崩前,已麵諭臣,‘皇四子胤禛人品貴重,深肖聯躬,必能克承大統,著繼朕登基,即皇帝位。’”說完向四阿哥倒頭便拜。


    滿屋子跪著的人都看向李德全。李德全臉色青白,呆呆愣愣。我深吸口氣,向四阿哥重重磕頭,口道聖安,王喜隨我磕頭。有人領了頭,惶恐不安的人立即紛紛跟隨,滿屋子霎時間此起彼落的磕頭聲、請安聲。李德全視線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最後落在我和王喜身上,直勾勾地盯著我們,神色淒涼傷痛中有不能置信,猛然閉上眼睛,俯身磕頭。


    四阿哥轉身立起,掃了一圈跪著的眾人後,眼光在我臉上微微一頓,吩咐道:“把所有人各自拘禁,不許任何人私自接近通傳消息。”


    我被帶進小屋關起。我坐在地上,頭埋在雙膝間,身子縮成一團。這樣也好,我不必目睹他登基前最後一幕的針鋒相對。八阿哥和九阿哥肯定不服,但他們在京城並無兵權,一個隆科多對付他們已足夠。最重要的是隆科多有康熙口諭,再加上李德全和王喜的證明,遺詔一頒,除非他們想造反,否則就是無力迴天的局麵。十四阿哥雖手握兵權,卻遠在千裏之外,等知道康熙駕崩的消息已是十餘天之後,京城局勢已定,四阿哥以有心算無心,十四阿哥倉猝之間勢難應對。


    小屋中一呆就是七日,我情緒狂躁難受,想到十三阿哥的監禁生涯,這才真正體會到失去自由的痛苦,我不過是七日就覺得快要崩潰,他卻是十年,同時也越發感佩綠蕪。


    想到十三阿哥肯定已經被釋放,我可以再見他,心裏真正有了純粹的高興,我一定要和他再大醉一場。


    門當啷一聲被推開,


    一個太監陪笑著進來請安道:“姑姑,請隨奴才迴宮。”我靜靜站起,走出門,溫暖的陽光霎時灑遍全身,這才知道陽光的可貴。


    坐在馬車上,沉默半晌後,我掀開簾子道:“你坐進來,我有話問你。”


    太監忙爬起,挨著座位半坐半跪地低頭靜候。


    “皇上登基了嗎?”


    他道:“今日剛舉行了登基禮,宣布明年是雍正元年。”


    我猶豫了下問:“八貝勒爺他們……”


    他抬頭笑道:“賀喜姑姑,皇上十四日就加封八爺為親王了,還命八王爺和十三王爺、馬齊大人、隆科多大人四人總理事務。極為倚重八王爺。”


    我不敢深思,隻問:“十三爺可好?”


    他笑說:“一切安好,姑姑待會就能見到了。這幾日八王爺、十三王爺日日和皇上在養心殿議事。皇上待十三爺很是不同,眾位爺為了避諱皇上的名字,都改了名字,唯獨十三爺皇上下旨不讓更名,可十三爺自己跪求著推拒了。”我心下滋味難辨,默坐無語。從今後,八爺要從胤禩改為允禩,十三爺要改名為允祥,十四爺更因為完全與胤禛發音相同而要從胤禎改為允禵。


    紫禁城往日的紅黃主色淹沒在一片白黑之間,明確的向世人彰示著天地已改。轎子停在養心殿前,我立在殿前,步子卻無法邁出。半晌後,仍然站著不動,一旁的太監臉色焦急,卻不敢多言,隻靜靜等候。


    感覺膝蓋又開始疼,站不住,可又不願意進去,走開幾步撿了塊幹淨的台子坐下。太監再也忍不住叫道:“姑姑。”我頭搭在膝蓋上沒有理會。


    一雙黑色靴子停在眼前,我心大力地跳了幾下,深吸口氣,抬頭看去,卻霎時愣住。


    十三阿哥淺淺而笑地看著我,身子瘦削,頭發已微微花白,眉梢眼角帶著幾分悒鬱,當年的兩分不羈已蕩然無存。眼光不再明亮如秋水,黯淡憔悴,唯一和多年前相同的就是其中的幾絲暖意。


    我緩緩站起,仔細看著他,他也仔細打量著我。他比四阿哥年幼,可如今看來竟比四阿哥蒼老許多,那個長身玉立於陽光下,身軀健朗,風姿醉人的男兒哪裏去了?


    兩人相視半晌,他笑道:“皇兄讓我來接你進去。”


    我眼中含淚,點點頭,他在前而行,我隨後相跟,剛進殿門,我立定道:“我七日未好生梳洗過,這樣蓬頭垢麵的有犯聖顏,我想先去梳洗一番。”他微沉吟了下,點點頭。


    太監領著我進了一間屋子,道:“姑姑就先住這裏,奴才這就去命人備沐湯。”我打量著屋子,浣衣局的箱櫃都已搬過來。兩個年輕宮女捧著衣物推門而進,“奴婢梅香,


    奴婢菊韻,給姑姑請安,姑姑吉祥。”


    我愣看了她們一會,忽地驚覺過來,神思一直恍惚,竟把玉檀忘了,“玉檀在宮裏嗎?”


    兩人恭敬迴道:“奴婢不知道。”


    我問:“王喜呢?”


    兩人相視一眼道:“王公公在。”


    我忙道:“麻煩兩位幫我把他找來。”


    兩人躊躇了會,年紀較大的梅香向我行禮後轉身而出。菊韻陪笑道:“姑姑先洗漱吧。”我猶豫了下,點點頭。


    正在沐浴,聽到屋外王喜問:“姐姐找我什麽事?”


    我問:“你如今在哪裏當值?”


    王喜迴道:“分派到皇後娘娘宮中,不過因為人手緊,這幾日還在養心殿伺候。”


    “玉檀呢?”


    他迴道:“玉檀已過出宮年齡,皇上給了恩典,這幾日就放出宮。”


    “讓她來見我一麵。”


    王喜道:“這個我做不了主。”


    我道:“好了,你先去吧!”


    沐浴後,抱膝坐於床上,梅香輕扣門,“姑姑。”我忙扯過被子躺倒裝睡。梅香推門探頭看了一眼,輕叫:“姑姑。”見我沉沉而睡,又輕輕掩好門。


    我睜眼盯著帳頂發呆,我在害怕什麽?我能拖延到幾時呢?未見時想見,能見時又恨不得逃走。本隻是躺在床上裝睡,可從到暢春園後就一直沒有安穩睡過,泡了一個熱水澡後乏意漸起,沉入睡鄉。


    半睡半醒間,覺得有人盯著我看,立即清醒過來。四阿哥,不,以後是皇帝了,胤禛的手輕撫著我眉眼,“已經醒了,幹什麽裝睡?你打算躲到什麽時候?”


    緩緩睜開眼睛,暗黑的屋中,他側坐於床上,看不清楚麵目,似乎黑暗隔阻了很多東西,令我覺得有些心安。


    “要點燈嗎?”


    我忙道:“不要,我喜歡這樣。”


    胤禛輕笑幾聲,俯身在我耳旁低低道:“你喜歡孤男寡女共處暗室?”


    我側頭避開他問:“什麽時辰了?”


    他道:“已經過了晚膳時間,你若餓了,現在就傳膳。”


    我道:“沒餓,既已錯過,也就不急了。”


    胤禛彎身脫靴,我一驚忙壓著被子,全身僵硬。他又氣又笑,拽著被子道:“放心,忽覺得很乏,就是躺一會。”我猶豫了下,鬆了被子,他拉攏被子,輕輕把我攬到懷裏緊緊抱住。


    我沉默了半晌,轉過身對視著他。黑暗中他的眼睛暖意融融,我心頭一熱,不禁伸手環抱住他,觸手處隻是覺得瘦。心中酸楚,“這幾日辛苦嗎?”


    他笑說:“還好。”


    兩人靜靜相擁而臥,半晌後,他迷迷糊糊地說:“朕先睡會,你餓了叫朕。”話音剛落,人已沉睡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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