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日頭當空跪到夕陽斜斜,從斜斜夕陽跪到沉沉黑夜。先時還能感覺到膝蓋酸麻疼痛,卻比不上心中悲痛,後來漸漸麻木,更是覺得一切都無所謂。淚已落幹,隻餘滿心淒涼。


    王喜匆匆跑來,看著我歎道:“好姐姐,你怎麽這麽糊塗?十三爺的事情現在誰敢沾上,你怎麽就……”


    我木然跪著,沒有理會。他歎道:“我師傅說了,他瞅著機會會替姐姐求情的,姐姐就先忍一忍吧!”說完,長歎口氣,匆匆跑走。


    黑漆漆的禦花園內,寧靜得隻聞風輕撫過樹葉的聲音。絲絲寒意從腿上傳來,我摸了摸膝蓋,試著移動了一下,一陣疼痛,酸麻難動,索性作罷。半仰頭看向天空,這是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黑藍絲絨上顆顆水鑽,閃滅間如女子淚眼,綠蕪怕是正在暗自垂淚。孤寂一人的十三阿哥此時是否也隻能抬頭邀繁星為伴?笛聲幽咽無人相知。


    腿上的寒意漸漸遍布全身,腹中饑餓,冷風一吹越發寒意侵骨,我瑟瑟縮成一團,盼望著快點天亮,黎明前最是寒冷,份外難熬。


    待得第一線陽光打在燦黃的樹葉上時,整個園子刹那光彩煥發,隨之而起的還有唧唧啾啾的鳥鳴聲,此起彼落,歡騰不絕。我聽著這最天然的音樂,微眯雙眼凝視著陽光下金燦燦的樹葉,腦中卻忍不住地想著油煎雞蛋,嘴角不禁逸出絲苦笑,唉!真是殺風景,焚琴煮鶴不過如此。可肚子真是餓,風雅情調真的都是吃飽穿暖後幹的事情。


    太陽漸大,我頭開始昏沉沉,不知道是餓的,還是跪的。緊閉雙眼,腦中一片虛空,再無餘力胡思亂想。


    “姐姐,究竟怎麽了?”我無力地睜眼,玉檀正蹲在我對麵。我搖搖頭,示意她離去。她帶著哭音道:“姐姐昨日一夜未歸,今早我才聽說在禦花園罰跪。姐姐,究竟怎麽了?”


    我道:“迴去!萬歲爺如今正在氣頭上,知道你來看我,說不定會遷怒於你。”她蹲著不動,我斥道:“還不走?這才哪到哪,我的話你就不聽了?”她咬唇站起,默立了一會,轉身一步三迴頭地離去。


    我閉著雙眼跪著,周圍的一切似乎都遠去,從始至終隻有我一人。


    一直柔和的風忽然轉大,樹枝被風吹得喀嚓喀嚓作響。大風刮落樹上的黃葉,攪起地上的落葉。在漫天舞動著的秋葉中,轟轟雷聲由遠及近,漫天烏雲黑沉沉壓下來,天色迅速轉暗。我連苦歎的力氣也無,隻是木然僵跪著。


    幾道閃電如金蛇,狂舞著撕裂黑雲密布的天空,陣陣雷聲中,豆大的雨點從天空中打落下來。不大會,又是一個霹靂,震耳欲聾。一霎間雨點連成線,嘩的一聲,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鋪天蓋地傾瀉而下。


    我刹那間全身濕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還點點都是疼痛,後來慢慢麻木,狂風吹過身子,激起一陣陣寒意。陰暗的天地間,似乎除了風雨就隻剩下我,隻有我一人麵對著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著它的雷霆之怒。我緊閉雙眼,躬起身子,任由萬千雨點砸落,我所能憑借的不過是自己的背脊。


    無邊無際的雨,陰沉的天色難辨時辰,身子不停地發抖,時間彷佛靜止,似乎這雨就這樣要下到地老天荒。


    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我佝僂著背,胳膊抵著雙腿,手捧著頭,隻覺得自己凍無可凍,身子僵硬,連發抖都不會了。感覺有視線盯著自己,迷糊暈沉中咬了咬牙,緩緩抬頭看去,不遠處,四阿哥手打黑麵竹傘,直直立於雨中。自從十三阿哥被監禁後,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


    隔著漫天風雨,我們彼此根本看不清楚對方的表情,我卻能感覺到他傷痛驚怒的視線,兩人默默凝視著對方。昏暗天色中,墨黑的傘,深灰的長袍,在一片陰暗中隻有臉色觸目驚心的蒼白。


    他忽地猛一揚手扔掉傘,一步步走過來,靜靜立在我身旁。我凝視著被風卷動著身不由己打著圈的傘,在地上搖擺不定。


    時間一點點過去,雨勢未變,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抽打著天地萬物。身子雖已冷透,心裏卻漸漸泛起暖意。這漫天風雨,有一個人陪我挨著!受著!痛著!熬著!


    我扯了扯他的袍擺,他蹲下看著我,陰沉晦暗的眼睛,冰冷一如此時的老天,手勢卻極其溫柔,幫我把粘在臉上的濕發撥好理順,我凝視著他道:“迴去!你的心意我都明白!”


    他定定地看了我一會,猛地把我抱進懷裏,緊緊的,大力的,壓得我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處卻泛著暖意,但又是絲絲淒涼絕望。我頭抵著他肩膀,淚水混雜著雨水從臉龐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一道閃電狂厲地在頭頂裂開,我一驚,頓然迴過神來,忙抬頭欲推開他。在閃電的刹那明亮間,壓入眼簾的是持傘並肩立於雨幕中八阿哥和十四阿哥。我一時腦中茫然,隻是定定看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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