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一時都沉默了下來,看來若曦的母親雖然去世得早,可是不失為一個幸福的女人。可她的兩個女兒呢?


    姐姐沉默了好半晌,看著我問:“妹妹,你在想什麽?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呢?隻要他疼寵你就好了,哪裏來的那麽多莫名其妙的介意?而且多妻多子才是福兆呀!”


    我強笑著搖搖頭,忽然想起八福晉,神色肅然地問:“八福晉可有欺負你?”


    姐姐一笑,說道:“我自念我的經,她怎麽欺負我?”


    我盯著她眼睛說:“你別哄我,我知道弘旺欺負你的。”


    姐姐笑說:“小孩子都是一陣陣的,隨他去鬧鬧也就過了,何須放在心上?”我看著姐姐心想,你不介意,是因為你根本就不關心,既不關心也就不會上心了。


    姐姐看我一直發呆,柔聲說:“你年齡也不小了,撿個合適時機,就讓爺去求了皇阿瑪,早早完婚才是正事。”


    ……


    後來姐姐又勸了我什麽,我一概沒聽進去,直到走出良妃宮時,仍然腦袋沉甸甸的。


    晚上,輾轉反側,直到半夜,都無法入睡。八阿哥既已遣了姐姐來說情,看來我必須要給我們一個結果了。


    大雨中的一幕不停地在眼前迴放,難道我以後就和八福晉爭風吃醋著過日子嗎?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坦然無愧地麵對姐姐,也做不到放棄尊嚴,學會在幾個女人之間周旋,然後一轉身還能情義綿綿地和他風花雪月。


    他有自己的雄心,不能放棄皇位;他是一個父親,寵愛自己的兒子;他已經有四個女人在身邊,其中一個還是姐姐。這些我一樣都不能改變,我嫁給他,隻能注定我的不快樂,我若不快樂,我們之間又何來快樂呢?


    我做不到象姐姐一樣一笑置之,八阿哥根本很少去姐姐那裏,這樣都無法避免矛盾,我若真進了門,緊接而來的大小衝突可想而知。若再有象上次的事情發生,我肯定還是忍不了那口氣的,但當時我還有個乾清宮的身份憑持,八福晉不能奈何我,可若進了府門,我是小,她是大,進門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她磕頭敬茶,從此後隻有她坐著說話,我站著聽的份。


    一次矛盾,八阿哥能站在我這邊,可矛盾漸多,他不會不耐煩嗎?不明白為什麽別人能過得開開心心,我就為什麽老是拗著。他為了朝堂上的事情焦頭爛額,迴到家裏還要麵對另一場戰爭。更何況,我能憑借的不過是他的一點愛,而八福晉,卻有整個家族做後盾,他要靠著她去奪皇位,八阿哥真能完全站在我這一邊嗎?


    我的委屈,他的不解,天長地久能有快樂嗎?兩人本就有限的感情也許就消耗在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中了。如果我不顧生死嫁給他,求得隻是兩人之間不長的快樂,可是我卻看不到嫁給他之後的絲毫快樂,我看到的隻是在現實生活中逐漸消失蒼白褪色的感情。


    如果他明日就斷頭,我會毫不猶豫地撲上去的,刹那燃燒就是永恆。可是幾千個日子在前麵,怕隻怕最後兩人心中火星俱滅,全是灰燼!


    安娜?卡列尼娜和渥倫斯基之間何嚐沒有熊熊燃燒著的愛情,可是一遇到現實,當男人的愛情被磨盡時,渥倫斯基一轉身可以重迴上流社會,安娜卻隻能選擇臥軌自殺!


    天哪,如此理智!如此清醒!居然可以這樣去分析自己的感情?我以為你已經是若曦了,原來你還是張曉。


    禁不住大聲苦笑起來,笑聲未斷,卻漸漸變成了低低的嗚咽之聲。


    ~~~~~~~~~~~~~~


    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連著下了兩日,清晨才放晴。不知為何,我覺得今年份外的冷,衣服穿了一層又一層,可還是覺得不暖和。麵對著八阿哥,想著待會要說的話,更是覺得寒意直從心裏凍到指尖。


    我緊裹著鬥篷,瑟瑟發抖,幾次三番想張口,卻又靜默了下來。他一直目注著側麵因落滿了積雪而被壓得低垂的鬆枝,神色平靜。我咬了咬嘴唇,知道再不能耽擱了,既然已經決定,就不要再耽誤他人。


    “最後一次,你肯答應我的要求嗎?”我看著他的側臉,哀聲問道。


    他靜靜凝視著我,眼中絲絲哀傷心痛,似乎還夾著隱隱的恨。我再不敢看他,低下頭,閉著眼睛說:“告訴我答案,我要你親口告訴我‘答應’還是‘不答應’。”


    “若曦,為什麽?為什麽要逼我?為什麽逼我在根本可以並存的事情中選擇呢?”


    “我隻要問你,答應或不答應?”


    ……


    “不答應了?”


    ……


    我苦笑了一下,我盡力想挽住你,可你卻有自己的選擇和堅持。


    我想了想,凝視著他哀傷夾雜著恨意的眼睛說:“你一定要小心提防四阿哥。”


    他眼中恨意消散,困惑不解地看著我。我想了想,又說:“還有鄔思道、隆科多、年庚堯、田鏡文,李衛,你都要多提防著點。”我所知道的雍正的親信就這麽多了,也不知道對不對,隻希望那些電視劇不是亂編的。


    我低下頭深吸了口氣,一字字地說:“從此後,你我再無瓜葛!”說完,轉身就跑,他在身後哀聲叫道:“若曦!”


    我身形微頓,看著前方說:“我是一個貪生怕死之人,不值得挽留。”語畢,狂奔而去。


    從此後,你我就是陌路!為什麽你不能答應我呢?為什麽非要爭皇位呢?如果我不能挽救你的生命,我嫁給你又有何意義?前路看不到快樂,我的委屈又有何意義?我知道你不會答應的,卻還是欺騙著自己又問了一遍。為什麽,你不能答應呢?


    一路踉踉蹌蹌,腳一軟,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這次身旁再無人伸手來扶住我了。我臉埋在雪裏,身冷,心更冷。想爬起來,腳猛地一疼,我又趴在了雪地裏,顧不上去看哪裏受傷了,隻覺心中苦痛,整個人就這麽趴在雪地裏,臉貼著冰雪,一動不動。腦中隻是想著他身披黑色貂鼠毛鬥篷,戴著寬沿墨竹笠的樣子,漫天雪花中,他在身側陪我緩步而行,一幕幕彷若昨日,但今日已是咫尺天涯。


    “這是誰呀?怎麽趴在雪裏不動?”聽聲音是十三阿哥的,我心下淒然,身子未動。


    十三阿哥伸手攙扶起了我,滿臉驚駭,一麵替我撲去臉上、頭上的雪,一麵問“若曦,怎麽了?摔傷了嗎?”說完攙我起來,低頭仔細查看我全身上下。


    旁邊立著的四阿哥也是臉帶驚異。我顧不上他們的驚異,對著十三阿哥低聲說:“送我迴去。”


    十三阿哥忙問我:“走得了嗎?”


    我搖搖頭,現在腳站著都疼,肯定是走不動了。他微微一思量,看了四阿哥一眼,俯下身子說:“我背你迴去。”我不及多想,點點頭,扶著他的背就想趴在他背上。


    四阿哥卻大跨了一步,伸手攙扶住我,對著十三阿哥說:“你去叫人拿藤屜子春凳來抬她迴去,哪有阿哥背宮女的道理?讓人看見,隻會招惹不必要的麻煩,即使受傷了,也不急這一時半刻的。”


    十三阿哥一聽,忙直起身子,說道:“一時情急,還真是顧慮不周。”一麵說著,一麵匆匆跑走了。


    我借著他手上的力量單腳站著。腦子木木,好似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麽都沒有想過。原來還是心痛難忍,再理智的分析也不能緩解心的疼痛。四阿哥一直靜靜地陪我站著。


    正自哀傷酸痛,忽聽到他說:“你若真想作踐自己,最好關著屋子幹。沒得在眾人眼前如此,既有可能被人打擾阻撓,落了口實,還不能夠盡興。”


    我腦子好象有些凍僵了,半天後才慢慢品出了他話裏的意思。剛才還心如死灰,這會子卻又一下子火冒三丈,猛地想甩開他的手,他胳膊紋絲不動,手仍然扶在我胳膊上,我瞪著他。他不為所動地看著我,淡聲問:“你是想坐到雪地裏去嗎?”說完,一下子鬆了手,我一個腿不能用力,一個腿又有些僵,沒有依靠,身子搖晃了一下,摔坐在了雪地裏。


    我不敢相信地怒看著他,從沒有人如此對我!他神色平靜地俯視著我。我一時氣急,從地上胡亂抓了一把雪,就揚手向他扔了過去。他頭微微一側避開了,我又趕快抓了個雪球,朝他扔過去,他身子一閃又避開了。


    他嘲弄地看著坐在地上氣急敗壞地我,淡淡地說:“自己能躺在雪地不動,現在不過隻是讓你坐一會,你有什麽受不了的?”我隻覺心中氣急,恨恨地瞪著他,他嘴邊含著一絲冷笑說:“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還指望別人憐香惜玉嗎?”手裏握著雪,卻知道再扔過去也是白搭。心中恨極,卻拿他無可奈何。


    “怎麽在雪裏坐著?”十三阿哥一麵快步過來扶我起身,一麵疑惑地看向四阿哥。


    四阿哥神色平靜地讓兩個抬春凳的太監起身。太監扶我在春凳上坐好,十三阿哥囑咐他們送我迴去後,趕緊去請太醫,又讓我好好養傷。


    我偷眼打量著四阿哥,他表情淡淡地看著十三阿哥和太監們忙碌,幷未留意我。太監們抬著春凳從十三阿哥和四阿哥身旁經過,我趁著四阿哥沒有防備,把手裏一直捏著的雪團狠狠打在了他袍子擺上,其實更想扔到他臉上,可實在沒有熊心豹子膽。不過即使這樣,心中的氣也是消了不少。


    身後的十三阿哥呀了一聲,複又大笑了起來。我忍不住微微側頭,偷眼看去,十三阿哥看著四阿哥袍擺上的雪大笑,四阿哥眼中帶著絲笑意,正對上了我躲躲藏藏的視線,我心中迷惑,忙扭正了頭。


    怒氣漸消,腳上的疼痛這才覺察出來,可是更為疼痛的卻是心。從此後再無瓜葛……我在草原上時就一再想過這句話,可總是殘存著些希望,沒有想到世事就是如此,我以為自己放棄固執,忍受姐妹共侍一夫的尷尬,變著花樣討好他,也許能挽住他的心,可是終不過如此,他幷不會為我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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