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盯著儀錶板上的各種顯示設備,隻見速度計前方的玻璃裂開了,而且他懷疑油料警示燈的燈絲已經燒斷了。


    「歐雷克是你的小孩?」


    「對,不然你以為呢?」


    「呃,我以為你在說的是你的伴侶。」


    「什麽伴侶?」


    點菸器不是被扔出了窗外,就是跟收音機一起被偷了。


    「我是在莫斯科生下歐雷克的,」蘿凱說,「我跟他的爸爸同居了兩年。」


    「發生了什麽事?」


    她聳聳肩。「沒發生什麽事,我們隻不過不再愛對方了,後來我就迴奧斯陸了。」


    「所以說你是……」


    「單親媽媽。你呢?」


    「單身,沒有小孩。」


    「你來密勤局之前,有人提過你跟女同事的一些事,那個在犯罪特警隊和你共用一間辦公室的女孩。」


    「愛倫?不是,我們隻是很合得來,現在也是。她有時還是會幫我忙。」


    「幫你什麽忙?」


    「我現在在查的案子。」


    「哦,原來如此,你的案子。」


    她又看了看表。


    「要不要我幫你開門?」哈利問。


    她微微一笑,搖了搖頭,用肩膀撞了一下車門。車門鉸鏈發出吱的一聲,盪了開來。


    霍爾門科倫區的山坡十分靜謐,隻聽見樅樹林發出溫柔的窸窣聲。她的腳踏上車外的雪地。


    「晚安,哈利。」


    「問你一件事。」


    「什麽事?」


    「上次我來這裏,為什麽你不問我找你父親做什麽?」


    「職業習慣,我不過問別人的案子。」


    「難道你不好奇嗎?」


    「我當然會好奇,我隻是不問而已。是什麽案子?」


    「我在找一個你父親在東部戰線認識的老兵,這個人買了一把馬克林步槍。對了,我跟你父親聊過,他看起來不像是憤世嫉俗的樣子。」


    「他的寫作計劃似乎讓他興奮得不得了,連我都覺得驚訝。」


    「也許有一天你們會跟以前一樣親近。」


    「也許吧。」她說。


    兩人四目相對,幾乎是勾住彼此,難分難捨。


    「我們現在是在調情嗎?」她問道。


    「可能性微乎其微。」


    蘿凱滿是笑意的眼神縈繞在哈利眼前,即使他已迴到畢斯雷區,在路邊違規停了車,眼前仍浮現著蘿凱的雙眼。他追逐床底下的怪物,進了臥室,倒頭便睡,並未注意到答錄機的小紅燈正在閃爍。


    斯韋勒安靜地在身後關上門,脫下鞋子,躡手躡腳地爬上樓梯。他跨過會發出咯吱聲的階梯,但知道這隻是白費功夫。


    「斯韋勒?」吼聲從敞開的臥室門內傳出。


    「媽媽,什麽事?」


    「你跑哪裏去了?」


    「出去一下而已,我要睡了。」


    他「閉上」雙耳,不去聽母親說些什麽,他大概知道母親會說哪些話。母親的話有如沙沙落下的凍雨,一落到地麵就消失不見。他迴到房間,關上房門,獨自一人。他在床上躺下,瞪著天花板。發生過的事像電影一樣在他腦海中不斷播放。他緊閉雙眼,想驅走那些影像,但影像仍持續播放。


    他完全不知道那個女子是誰。他依照約定,去鬆內廣場和王子碰麵。王子開車帶他到女子住的那條街,把車子停在她家的視野之外,但隻要她一出門,他們就看得見。王子說可能得等一整個晚上,叫他放輕鬆,便播放那該死的黑人音樂,調低椅背。才等了半小時,大門就打開了,王子說:「就是她。」


    斯韋勒邁開大步追上去,一直到較為陰暗的街道才追上她,但那裏有太多人在周圍。這時她突然轉過頭,朝他看了一眼。在那一刻,他確定自己受到了懷疑,她看見他藏在袖子裏的球棒從夾克領子裏鼓了出來。他是如此恐懼,以至於無法控製臉部肌肉的抽動,後來當女子走出7-11便利店,他的恐懼已轉變成憤怒。小徑路燈下發生的事,有一些細節他似乎記得,又似乎不記得。他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仿佛有些片段被刪除了,就像電視上的益智競賽,給你一張圖片的幾個碎片,要你猜出圖片中是什麽。


    他睜開眼睛,看著天花板上凸起的石膏板。拿到錢以後,他要找個水電師傅來解決漏水,那個漏水的地方媽媽已經跟他嘮叨好久了。他努力去思考修理天花板的事,但心裏知道自己隻是想把其他思緒驅走而已。他知道有哪個地方不大對勁。這次不一樣,跟丹尼斯漢堡店的那個單眼皮東方佬不一樣。這個女人是個平凡的挪威人,褐色短髮,藍色眼睛,都可以當他姐姐了。他不斷重複王子灌輸給他的想法:你是個士兵,一切都是為了「大理想」。


    他看著牆上用圖釘釘在納粹黨旗下的一張照片,照片中是黨衛隊總司令納粹德國警察總長海因裏希·希姆萊站在演講台上發表演說,時間是一九四一年,地點是奧斯陸。希姆萊正在對宣誓加入武裝黨衛隊的挪威誌願軍說話,他身穿綠色製服,領子上繡著兩個首字母ss,背後站的是維德孔·吉斯林。希姆萊於一九四五年五月二十三日光榮自殺。


    「靠!」


    斯韋勒把腳放到地上,站起身,不安地踱起步來。


    他停在門旁的鏡子前,抓住自己的頭,然後伸手往夾克口袋裏掏。可惡,戰鬥帽呢?他突然感到一陣驚慌,心想帽子會不會掉在那女人身旁的雪地裏?接著又記起他迴王子車上時,頭上仍戴著帽子,這才唿出一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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