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是?」宋作吾已經走上前去,搭起話來了。


    旁邊的少女也來迴看著兩人,道: 「阿榮,你們認識?」


    她也是一身胡裝,但除了個子高挑外,仍舊看得出是漢人女子。


    青年還在看著聶臻,沒說認識,也沒說不認識。


    莫非真的以前見過?聶臻也有些疑惑起來,不然這名字何以如此熟悉?這個人也像是從哪裏見過一般。


    聶臻見他還拿著那個白玉瓶,便笑道: 「這個還有沒有?我也想買一瓶。」


    宋作吾看著他,道: 「你要用麵脂?」


    聶臻點頭道: 「我喜歡這個瓶子。」


    少女笑道: 「我也是,這個瓶子特別好看。原來這裏麵是麵脂啊,我都沒用過呢。」


    她似乎性格頗為開朗,不像旁邊那位,到現在也沒開過口。聶臻迴頭要叫人付錢,才想起幾個從人都留在馬車旁了,身上也沒帶銀子。正要叫宋作吾,就見一隻手伸過來,拿了幾吊錢給攤主,道: 「一起算。」


    聶臻從眼角瞥了他一眼,又一次正正對上他的視線。心頭也跟著猛地一跳。


    「周榮,」青年報自己的名字。


    「聶臻,」說完才看到宋作吾精彩的臉色,聶臻一時竟有種做錯了事情被當場逮住的感覺。他微微站直了些,有意讓自己顯得光明正大,道: 「周兄,你們剛來淮南吧?不知原籍在哪裏?」


    周榮道: 「焉支原。」


    聶臻笑道: 「焉支原?我小時候去過一迴,在那裏的校場練過騎馬射箭。」說不定曾經見過你。


    周榮的視線滑到他拇指上戴的扳指上,點了點頭。


    「我師父是給校場養馬的。」


    他說話直愣愣的,隻怕這師父知道了要破口大罵。聶臻聽得好笑,見他還在盯著自己的扳指,心道,難不成他想要?便將那扳指褪下,對他道: 「那你必定熟知騎射了,我如今卻是荒疏久矣,這個扳指一直沒怎麽用過,不如——」


    話完沒說還,周榮已經伸手把扳指接過去了。


    聶臻不由笑道: 「你怎麽不推辭一下?」


    周榮也頓了下,抬起頭道: 「多謝?」


    他說這句話時,唇邊帶了點笑意,鋒利的眉眼舒展開來,讓人注意到那雙眼睛看人時的專注,裏麵是說不出的深情。


    這麽一雙眼睛,長在一個男人身上,真是可惜了。


    跟著這個念頭劃過腦海的,是從眼睫邊滾落的水珠,還有月色下赤裸流暢的肩背。


    太陽穴開始尖銳地刺疼。聶臻皺了下眉,聽到宋作吾喊了一聲, 「醒醒,人都走了。」


    聶臻迴過神來,背上已經出了一層薄汗。宋作吾拿胳膊肘捅了下他,眉毛直飛到額頭頂,拖長聲音道: 「周兄,嗯?」


    聶臻這才想起忘記問他住在哪裏,想要追上去,又看到宋作吾擠眉弄眼的神色,又強自按捺住了。自己心中也有些莫名,不知道怎麽了。


    這天晚上就寢後,他始終翻來覆去睡不著。天上一輪明月,隔窗送進皎潔月光。聶臻心中悲涼沉靜,說不出什麽滋味。索性披衣起來,在院子裏漫步。


    采藍采綠拿著撲飛蟲的紈扇跟上來,聶臻擺手叫她們迴去睡下了。竹葉影倒映在石階前,清輝如水,比十五的圓月還要亮。


    聶臻迴過頭,往屋頂看了一眼。心中的失望浮上來時,他才知道自己起來是為了什麽。他笑著搖了下頭,白天的熱鬧已經遠去了,像是一個夢。


    月下站久了,終於覺得有些冷了,後頸上開始冒起一粒粒雞皮疙瘩。聶臻靸著鞋往裏走,快進去時,鬼使神差地,他又倒退了幾步,往上看了一眼。


    屋頂上坐著一個人。他的頭髮是散開的,似乎剛洗過,還帶著一點潮濕,在月色中微微泛光。兩人視線對上時,他好像嚇了一跳,想要往後躲開,最終卻坐著沒動。


    月光鋪在地上,像是潔白的雪。聶臻隱約記得有一年大雪,除夕早上起來,院子裏一片白,隻有角落沾著幾塊紅色碎屑,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初一那天他去看周榮,臨走時,他把幾張窗花塞到手裏,聶臻才明白那些紅紙碎屑怎麽來的。


    他說「我每天都來看你了」,所以每一個晚上,他都坐在屋頂,用他的刀在紅紙上雕刻著。風就把剩下的邊邊角角吹了下來。


    那一疊窗花有很多,有的是「福」字,有的是「囍」字,有五個是「在止於至善」。還有一張是他貼著掌心放進來的,旁邊坐著的人沒看到。等那人下了馬車,聶臻便拿出最後那張窗花看了下。


    正看得入神,某個醉倒在馬車上的小傢夥抬起身,含含糊糊道: 「我認識,這個是周大哥。」


    那是兩個小小的人,頭並頭挨在一起。聶臻看了一眼,就認出了這是自己畫的。連帶想起宋作吾曾經送了一本春宮圖冊過來,嘲笑他在西山響鼓峰幹過的事情。他一時輕狂,蘸了墨在上麵自己畫了一幅,沒想到後來被周榮翻到了。


    更沒想到那天早上起來,周榮不在了,那副圖冊也被人切去一塊。他畫的畫不見了,底下多出了八個字, 「去日苦多,來日方長」,緊挨著他寫的「未得其人,差之遠矣」。他看了笑得把圖冊都掉在了地上。


    所以在馬車上一聽到動靜,聶臻便伸手捂住了對方雙眼,道: 「頭還暈嗎?再睡一會兒。」


    雖然那窗花上隻有兩張人臉,並沒有其他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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