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穿過桌底,爬到床邊後,像是尋找什麽似的,軟軟抬起手,在床上摸了一圈。周榮看著他伸手細緻地找過去,確保床上沒有遺漏過一寸,隻覺心裏一陣陣發寒。


    他沒從床上找到人,似乎也並不失望,沿著自己留下的痕跡,又開始往外爬去。這個房間還算寬敞,但放了一張床,一張書案,兩把椅子,剩下的空地本來就不多,還要讓出那個人爬行的地方,周榮隻能縮著腿,像青蛙一般趴在地上。


    等注意到那人身上淌下的血液在往膝蓋上流過來時,周榮猛地睜大了眼,把腿一點點往迴縮。那隻血淋淋的手伸了出來,幾乎是貼著他膝蓋過去,將新鮮的血液抹開。


    地上的痕跡便又寬了兩寸。


    明天必須要換一間房。周榮目送著他爬遠,直到鞋底也從門檻上滑下去後,才意識到這個想法的怪異之處。


    驛丞說他們明天就可以走,用不著再住一晚。但他心中卻似乎早有預料,清楚地知道明天肯定走不了。


    敞開的門扇在風中輕輕開合。門檻上還淌著新鮮的血液,周榮無法過去關門,也不確定那個人是不是還會迴來,隻能蜷縮在這片狹小的地方,就這麽趴了一個晚上。


    到天亮時,看到驛卒鐵青的臉探進來,他才站起了身。


    「大人,午飯好了。」


    「不用,」周榮盯著他道, 「我們現在就走。」


    驛卒有些混亂,道: 「大人,你們不是剛進來,怎麽就走。」


    周榮的心直往下沉,道: 「我們九月初三到的,驛丞那裏不是寫了?」


    驛卒道: 「今天就是九月初三啊。」


    他又笑了下,道: 「大人逗我玩呢,舟車勞頓這麽多天,怎麽不住一晚就走。午飯已經備好了,請跟我來。」


    周榮沒有再說話,跟著出了門,往聶臻房裏看了眼。他正站在床邊沉思,見周榮過來,便笑了下,道: 「我知道怎麽出去了。」


    他看起來也睡得不太好,眼底有些發青,此外並沒有任何異常。看來沒有受傷。周榮鬆了口氣,道: 「這麽快就知道了?」他看了眼外麵的驛卒,低聲道: 「那個丹藥還是不能吃,這裏的人好像都瘋了——」


    聶臻笑道: 「想了一年,怎麽能算快。」


    周榮猛地頓住。聶臻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後某個地方。


    「抱歉,」聶臻搖了搖頭,字正腔圓道, 「我不想加入你們。」


    周榮呆呆看著他,聶臻又笑了,對著空氣道: 「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是因為離開的人從來沒有進去過。」


    周榮按住他的肩膀,擋住他視線的方向。


    「今天是九月初幾?」他問道。


    聶臻似乎在側耳聽誰說話,被他突然發問,便像看到一隻蒼蠅在眼前嗡嗡飛過般,擰著眉抬手揮了揮,扭過臉去不答。周榮加了點力氣,把他的臉扳過來,不依不饒問道: 「你記不記得我們進來幾天了?」


    「我們不是剛在驛丞那裏登記了,」聶臻這迴終於認出了他,道, 「周兄,你問這個幹什麽?」


    周榮扭開了頭。聽到聶臻「嘶」一聲,才慢慢鬆開手。聶臻看了他一眼,笑道: 「今天歇一晚就能出去了,這次的仙境不難。」


    周榮閉上眼,雙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重重出了口氣。對上聶臻的視線時,他便無奈地笑了下,手指撫過聶臻眼底的青痕,道: 「你說得對,我們吃完飯先去驛丞署,看一下有沒有線索。」


    聶臻微微笑起來,一縷髮絲從額上垂下,神色有些悵然,喃喃道: 「隻是這個病恐怕有沒辦法了。」


    周榮頓了下,把垂落的髮絲撥開,低頭在他眉心輕輕吻了下,而後拉著他走出門去,道: 「都會有辦法的,先去吃飯。」


    這頓午飯吃得氣勢磅礴,原因無他,桌上雖然隻有九個人,卻吃出了九十個人的排場。除了趴著睡覺的無雙和悶頭吃飯的周榮,其他人都在對著空氣自言自語,不時微笑或皺眉。每個人都站在桌邊不肯坐下去,森森的影子罩在頭頂,周榮獨自坐了片刻,也端著碗跟著站起來了。


    「我幹你祖宗!」酒糟鼻子猛地一拍桌,碗筷都跟著跳了起來, 「說了別跳馬,別跳馬,你看看將死吧。」


    「姐,別生氣,」那圓臉少年忙道, 「我這就把地掃幹淨。」


    「阿彌陀佛,」尼姑雙手合十,對著酒糟鼻子道, 「施主,何必生嗔——」


    話沒說完,她一隻手就被聶臻抓住了。尼姑驚唿了一聲,道: 「這隻兔子咬人!胡蘿蔔在這裏,你先鬆開。」說著抓起一隻筷子,往聶臻手心塞。


    聶臻抓起她手指,還要細看,就被周榮劈空打開,把他的手攥在了手心。聶臻倒沒有掙紮,摸索著周榮的手指,嘀咕道: 「不是。」


    周榮單手端著碗,繼續喝粥,接口道: 「不是什麽?」


    聶臻的思緒不知又飄到哪裏去了,低頭對著碗裏的豆腐笑道: 「你夢裏還記得多少?」


    他的手指觸到中指的指節時,周榮忽然福至心靈,明白了他剛在找什麽。


    那個驛丞和周榮一樣,手上是常年做粗活磨出的繭;而尼姑手指上卻是寫字留下的繭。


    這個驛館裏每個人都有些神智顛倒,昨天在驛丞署裏那個人,也許根本不是真正的驛丞,隻是以為他自己是驛丞罷了。他可能根本不知道驛丞要做些什麽,隻是模仿著記憶裏的人,說些重複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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