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線有點暗,」周榮繼續往前走,淡聲道, 「可能是你看錯了。」


    管師仲「唔」一聲,似乎沒有被他說服,沉默了一下,又道: 「真的很像啊,等我撕下來給你看看。你背著我過去一點,我現在手夠不到。」


    他完沒說還,周榮身上一個油紙包滾了下來,啪一聲落在了身後。


    「要不你先下來,」周榮道, 「我的藥掉在地上了,得去撿一下。」


    管師仲又沒聲了。


    「其他的東西也就算了,」周榮道, 「但是這個是我救命的藥,管兄——」


    「我給你撿,」拉長的影子在地上晃了晃,像在生悶氣, 「你先蹲下來。」


    周榮背著他半蹲下身,道: 「撿得到嗎?」


    迴答他是的竹杖在地上撥弄的聲音,背上的人往前伸了伸,周榮單膝跪在地上,用了點力壓住才沒跟著栽下去。 「給你,」油紙包戳在了周榮腰間。


    被周榮這麽打了個岔後,管師仲便沒再提讓他過去的話。兩人沉默著又轉過一個彎。前麵還是兩排號房,裏麵都躺著人,不用細看就能發現有幾個是他看過的。


    背上的人收迴了脖子,似乎對於找替考的人已經沒那麽熱心了,轉而擺弄起手裏的竹杖。杖端磕在地上的聲音很遙遠,似乎他的手正拉得越來越長,就好像他要去用力夠到什麽東西一樣。


    周榮停住了步子。


    「你怎麽不走了?」管師仲等了一會兒,見他不是單純停下來歇息,又抱怨道, 「快點努力找出口啊。再不出去,考官就要清場子了。」


    他的口齒有點含混,像是嘴裏含著口水,說話的時候還要先把口水吸迴去。


    前麵號房中的畫像直直看著周榮,毫不避忌,目光卻算得上溫厚,像是在歡迎他一樣。底下的人已經半懸在床板外了,他的頭仰在巷道中,眼皮微微掀開,底下露出一線黑眼珠,正在不安分地轉動著。對麵那個人則是半跪半坐著,臉貼在自己的畫像下麵,胳膊搭在頭頂,像是在朝外招手。


    每一張臉都很符合畫像上的描述。隻有盡頭那間房子是空著的,裏麵沒有寫數字,也貼著一幅畫像。那張畫像上的人越看越眼熟。


    周榮吸了口氣,腳下輕跑兩步,猛地縱身跳起,再次單手抓住屋簷,翻到了一間號房頂上。


    「哎哎哎哎哎,」背後一連串抱怨聲, 「你幹什麽?!」


    「不要高聲喧譁,」周榮提醒了一句,抬頭往前看去。


    天邊已經開始泛白,倒扣的夜空下是密密麻麻的號房,目之所及,全是睡著人的房間,根本沒有邊界。腳下的木板嘎吱作響,快要承受不住他們兩個的重量了。周榮不敢久站,背著管師仲快步往前走,一口氣跳過數十排屋頂,筆直往前走。直到再沒力氣躍過房頂時,他終於停了下來。


    背上的管師仲一直沒再說過話,不知在做什麽。


    要怎麽找出替考的人?


    這麽多地方,根本不可能一個個找過去,一定有一個辦法可以立刻發現替考者的身份;要麽就是替考者有很多,每一排號房裏都有,所以不管在哪,都可以找到至少一個替考的人。


    周榮單手扶住屋頂,從上麵滑了下來, 「咚」一聲落在地上。腳掌砸在地上,震得齒關都微微發麻。手上被木刺剮蹭到的地方也在火辣辣地疼,不單單是體力,身體各方麵都在向一個讀書人靠攏。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再一次看見那張山羊鬍須男人的畫像時,周榮大步走上前,仔細端詳了一陣,上麵沒有改動過的痕跡。他頂著畫像的視線,將其一把撕了下來。底下是一個大寫的「壹」字,並沒有第二張畫像。


    「拿到了,」管師仲忽然咕噥了一聲。


    拿到什麽?


    周榮心裏一驚,下意識低頭躲開時,已經晚了。


    「咕唧」一聲,一團溫熱的東西擠上後腦勺,將一張紙頁拍在了上麵。一線涼風吹過,紙頁卻沒有嘩啦作響。柔韌的觸感隔著髮辮傳來,無數菌絲一般的東西瘋狂往頭顱內鑽。周榮渾身涼了半截,抬手往後一抓,隻抓到一團腥臭的血肉,一顆圓圓的東西滾了下來,噗呲一聲落迴後頸處。


    「我就說和你很像嘛,」那道已經聽不出男女的聲音洋洋得意道。


    一股大力跟著從背後推過來,將他擠向最角落的空房間。周榮撲向麵前的號房,手指死死摳住木板,全身的力氣都壓在上麵,同管師仲較著勁。另一隻手插入腦後,抓住那張畫像紙,用力往外扯去。這感覺有如把自己的頭髮連根拔起,疼得他臉都有些變形。一團滑膩的肉從指縫中溢了出來,像是在擠餃子餡。


    在這艱難的角力中,牆上的畫像始終在眼前晃蕩著。畫像下寫著:麵白,無須,左臉缺一塊頜骨。他之前看過這個人,沒有找出異常來。


    背後的月光被遮住了一瞬,他抬手掙紮的影子也黑了一瞬。周榮的視線微微上移,看到號房後牆上一個個人頭的影子。外麵已經站滿了人,他們交疊在一起,擋住了月光,正低頭朝他看過來。腳步聲窸窸窣窣,沒有一個人說話,隻有人的軀體擠壓在一起的響動。歪躺在木板上的人動了動,那雙蒼白的腳似乎正要往下放。


    周榮鬆開了撕扯著人臉的手,向木板底下摸去。管師仲似乎不急著推他了,任憑他鑽到木板下,摸索著找到那裏放的筆墨。筆上的墨已經幹了,周榮將筆尖撥散,顧不得臭,放進嘴裏舔了舔,將筆尖潤濕,便抬身在畫上添了幾筆,給那人補上鬍子,又在嘴上加了點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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