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似乎是聽懂了他的話,縱身一躍跳過山澗,四蹄幾乎變成了一道道虛影。


    四周的風景迅速像身後掠去,耳旁盡是咆哮的風聲,紀錦川的牙齒打著顫,在馬背上蜷縮起來。


    從皇宮到約德爾的城堡約有一天的腳程,可他硬生生在半天內趕到了。


    用力勒住韁繩,紀錦川縱身跳下馬,兩腿沾地時忽地一軟,整個人在地上滾了一整圈兒。他顧不得去查看發抖的雙腿,更來不及拍打衣服上的腿,爬起身便跑進城堡。


    城堡的院子裏和曾經一樣幽靜,一個人影也沒有。


    「約德爾?」


    他跌跌撞撞地推開房門,入目便是雜亂無章的客廳,各種東西堆了一地,顯然是遭到了什麽慌亂。


    如果說他之前對奧蘭多的話還抱著三分懷疑,那麽此刻便全然相信了。


    「約德爾!」


    帶著沙啞的聲音在客廳裏想起,但沒有人迴應。


    紀錦川扶著牆,腿一軟跪在地上,兩手微微發顫,眼睛瞪得大大的,臉上的血色迅速褪去,胸脯急促地起伏著,目光慢慢掃過這一地狼藉,最後落在樓梯間。


    樓上會有什麽?是一具無頭屍體,還是一地鮮血,亦或是什麽都沒有,空空如也?


    不管是哪一種,都不是他願意看到的,他甚至不敢走上樓去看上那麽一眼。


    半月前的記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紀錦川發現他可以非常清楚地記住每一個小細節,那些約德爾寵溺的、溫柔的、認真的模樣,此刻無比清晰又無比深刻——或許,這些東西他就從來沒忘過。


    「對不起……」他慢慢彎下腰,最後伏在了地上,從嗓子眼兒裏發出小獸般的嗚咽:「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


    可對不起有什麽用,哀求又有什麽用?斯人已逝,幽思長存。


    就在他跪地不起,快要喘不過氣來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個遲疑的聲音:「寶川?」


    紀錦川頓了頓,猛地抬起頭,露出通紅的眼眶和微張了嘴唇。他呆呆愣愣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後的人,忽然爬起身用力撲到了他的懷裏:「約德爾!」


    約德爾忙把人接住,皺起眉心疼地說:「怎麽迴事?你怎麽過來了,身上這麽多土,摔倒了麽?」


    可不管他怎麽問,紀錦川都是緊緊地抱住他的腰用力搖頭,一句話也不說。


    約德爾隻得摸摸他的頭髮,嘆了口氣,攬著他的肩膀將他帶到沙發上坐好,一邊拍著他的後背一邊緩聲道:「家裏的擺設多,我閑著也沒什麽事情,就四處收拾一下,客廳裏還沒弄好。對了,我收拾出一些好玩兒的東西,擺在書房裏了,待會要去看看麽?」


    紀錦川慢慢點點頭。


    「路上吃東西了麽?廚房裏還有些好吃的,要不要吃?」


    紀錦川又點點頭。


    「來,抬頭讓我看看,」約德爾溫柔地抬起他的下巴,湊近了親親他粘著淚珠的眼睛,「我的小王子,你在哭什麽?乖,你一哭我心都要碎了。」


    紀錦川抿抿唇,垂下了眼睛,啞聲說:「我以為你死了...」


    「我哪那麽容易死,」約德爾笑了一下,安慰道,「你那天都沒殺我,我怎麽會死?」


    「奧蘭多說、說你死了,我以為是真的。」紀錦川難為情地看著他,接著垂下了眼睛,「我太笨了,竟然信了他的話。」


    約德爾屈起食指蹭蹭他的臉頰,低聲說:「我死了便死了,你還跑來做什麽,嗯?當初不是一口一個魔頭那樣叫我,恨不得立馬和我劃清界限,現在又急哭了?」


    紀錦川張了張嘴,磕磕巴巴地反駁道:「我、我那時隻是……」


    「隻是什麽?」


    「隻是……我的胳膊痛死了,」紀錦川「隻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便低下頭摸摸胳膊,嘴裏嘟囔著,「剛剛被門框碰到了,好疼。」


    約德爾皺起眉,抬頭替他脫下馬甲,捲起襯衫袖子,果然看到白皙的皮膚上浮起一大塊淤青:「怎麽這麽不小心,還有哪裏不舒服?」


    紀錦川把手絞在一起,垂頭喪氣地說:「腿軟,耳朵也不舒服,大腿也磨得痛,還在門口摔倒了...」


    約德爾簡直要被他氣笑了,可見他那可憐模樣什麽重話也不敢說,再轉念一想,這番狼狽還不全是為了見自己,心裏便湧上一股詭異的熨帖。


    「你在這坐著,我去給你那些膏藥來。」


    「好。」


    約德爾親了他一下,接著起身離開。


    紀錦川看著他的背影,一直提在心頭的一口氣總算是唿出來了,後知後覺察覺到一絲窘迫。


    在皇宮裏戰戰兢兢生活了十幾年,他本自以為可以做到處事不驚,凡是以自我為重,結果遇上這麽個事情,心理防線全崩潰了,這麽不管不顧跑到人家城堡裏來哭爹喊娘的,結果人家什麽事情都沒有,簡直要丟死了。


    他咬咬唇,心裏忽然生出一種立刻逃走的心思。


    「先喝點水吧,」約德爾從門外走了進來,一手拿著個小包,另一手舉著托盤,「茉莉花茶,你喜歡的。」


    紀錦川忙收了心裏的小心思,伸手接過茶杯。


    約德爾在他身旁蹲下:「來,先把衣服脫了。」


    聞言,紀錦川一口水差點嗆住:「脫、脫衣服做什麽!」


    「上藥,」約德爾晃晃手裏的紫色藥瓶,「門口那馬是你的吧,也沒鋪個坐墊,這麽遠騎過來也不知道你是怎麽受的,大腿肯定被磨破了。聽話,把手拿開,我們就……」說到這兒,他勾勾唇,笑容裏有絲促狹,「純上藥,不做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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