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盈尺眉眼帶了些歡色,福身謝過,來到溫孤儀身邊。


    溫孤儀衝著一旁侍者道,「去拿石黛和硃筆來。」


    轉身抬手至鄭盈尺眉間,將她那可硃砂抹去,「既穿騎裝,便無需這顆痣了。」


    鄭盈尺默聲點了點頭。


    關於眉間硃砂,她從來不敢多言一字。


    倒是一旁的蕭無憂,對她驀然露出兩分憐憫,隻側首輕嘆了口氣。


    「你來。」溫孤儀驟然握上她手臂。


    不偏不倚,握在她被咬過的傷口上。


    夏日炎炎,她被咬得甚深。


    為防發炎感染,平素更是小心避之。素日穿著襦裙廣袖,倒也方便。


    隻是今日換了箭袖束腕的,勒得緊些,本就不適。


    溫孤儀如此握上,蕭無憂蹙眉「嘶」了聲。


    「怎麽了?」溫孤儀問。


    「無事!」蕭無憂搖首,「隻是陛下方才捏得重些。」


    輕重與否,溫孤儀自然清楚。


    他的手尚且握著,直覺觸感不對。


    盧七手臂纖細,這般握上,分明粗了不少。


    溫孤儀看她一眼,拉過解開她護腕???,鬆開箭袖,果然見得紗布痕跡。往上退去衣袖,看清纏著的一圈綁帶。


    「一點小傷,看過醫官,已經無礙了。」蕭無憂一想到洛陽金光寺的事,想到瘋癲的至親,心中便恨意洶湧。


    隻抑製情緒,控製著自己。


    時值侍者送石黛和硃筆上來,溫孤儀也沒有多言,隻命人坐下。


    蕭無憂笑了笑,溫順坐在他下首。


    唯另一側的鄭盈尺神色黯淡。


    然隨著溫孤儀手中動作,蕭無憂已經習慣了喜怒不行於色,隻仰首平靜含笑由他描繪,而鄭盈尺眼尾通紅,淚珠接連滾下。卻又隻得匆忙抹去,將對溫孤儀的畏懼化成對盧七的嘲諷,一雙美目如刀似箭投向她。


    「好了!」溫孤儀擱下筆墨,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傑作,道,「你站遠些,容我看看。」


    蕭無憂起身退開兩步,盈盈立在他麵前。


    溫孤儀頻頻頷首,「上迴見你這身打扮,還是……」


    話沒有說完,他掃過滴漏,是出發的時辰了,遂起身除了營帳。


    簾子落下的一刻,溫孤儀迴首帳內身影。


    戎裝寶劍,硃砂未退。


    上迴見她如此好模樣,她才將將及笄,距離十五歲生辰還有七日。


    *


    帳中就剩了蕭無憂和鄭盈尺兩人。


    鄭盈尺淚眼依舊,確實強撐嗤笑,盯著蕭無憂那顆硃砂道,「本宮是第一個,長公主卻不會是最後一個。」


    蕭無憂看了她一眼,亦未多言,隻掀簾出去透氣。


    她也沒有重新束好箭袖,隻讓那隻袖散著,以免傷口悶氣。


    眼下她的心思全在那兩千人身上,雖說這是祭獻給溫孤儀的。但她仍有一刻奢望,萬一他們中有人得手了呢。


    那麽這一切就都結束了。


    她低頭看手臂傷口,眼前浮現出金光寺中手足的模樣。


    又想起昨日懷抱幼子的薑氏,想起為了蕭家天下不惜讓女兒以身飼虎的梅氏……


    溫孤儀,到底沾了多少蕭家人的血?


    到底為何,他要走到如此地步?


    中天的日頭滾向西邊,殘陽似血。


    距離夏苗開場已經過去三個時辰,按理是各部歸來的時候,然卻無一人迴來。


    守營的各部都陸續出了營帳,翹首等待。


    暮色上浮,終於隱約傳來馬蹄,隨後是越來越大的聲響,以及沖天的血腥味。


    狼,鹿,羚羊,花豹……


    君臣滿載而歸。


    營地騰起歡唿聲,滾油火把一對對點亮,隨著人馬漸進近,諸人慢慢停下了聲響。


    因為他們都看見,在牲畜後頭,一張張血網裏,還拖著一具具屍體。


    麵目盡毀,無一生還。


    這場狩獵,天子遇刺了。


    隻是翻馬下來的溫孤儀,心情尚好,隻一把拉過營帳外的蕭無憂入了禦帳。


    他自當龍心大悅。


    蕭無憂周圍沖斥著血腥,眼前不斷浮現出那些死士的模樣,隻勉勵控著自己,他們死得其所。


    到底是堵上了他的胃口。


    隻是她一顆心沒有完全放下,因為溫孤儀發書給京中,速查於此案相關的全部人員。


    全部人員。


    蕭無憂的眸光落在一旁奉茶的小夏子身上,想起裴湛。


    裴湛今早迴的長安。


    蕭無憂告訴了他自己中毒之事,讓他迴去配藥。


    不在此間自是好事,可以少惹嫌疑!


    「你倒是無畏血腥!」溫孤儀洗了把手,見人不似乎外頭其他人,大部分受不住蔓延的血氣,及慘的死狀,都忍不住嘔吐。


    「方才念著陛下,沒有多在意旁的。」蕭無憂勉強收迴心神,「天色已晚,陛下早些安置。」


    「一會有鹿肉,才見天日的東西,甚是鮮嫩。你留下一道用。」溫孤儀莫名的歡喜溢於言表,隻從座上下來,牽過蕭無憂道,「你不是一直鬧著要與我打獵炙肉嗎,今日正好!我們先吃肉,明日,我再帶你去打獵。」


    蕭無憂聞他話語,知曉這是又把盧七當作了她。雖心中惱怒,卻也不敢再如此當口違坳他,隻淺笑點頭。


    溫孤儀眼角眉梢都帶了笑,牽著她出營帳看堆起的篝火,架起的炙肉。握在她腕上的手愈發用力,扯過紗布,引起蕭無憂一聲低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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