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喪儀格外寒酸,盧文鬆不過踩著時辰應卯。


    因他不上心,府中人見風使舵,辦事便也不甚周全。竟連一副棺木都缺孝少字,擇的是最末的木頭所製。


    三朝守喪期間,香油不足,紙錢不續。更遑論壽衣的規製,糕饃糖餅的樣數。


    待管事將這些事宜一件件、一趟趟跑來告訴蕭無憂時,蕭無憂尚且覺得莫名,國公夫人身為當家主母,合該管事,如何問到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身上。


    這國公府的規矩體統去哪了?


    於是,蕭無憂頂著一身孝,入了趟王蘊的院子。


    當真人走茶涼。


    蕭無憂覺得這一朝醒來,看見的盧氏輔國公府,同自己幼時接觸的,實在相距甚遠。


    盧文鬆沒多愛梅姨娘。


    出身大族的國公夫人王蘊,也沒有多少容人的肚量,非傳聞中與梅氏親如姐妹。


    便是那盧家長子,身居高位的盧大郎,亦是一句「公務纏身」敷衍她。


    蕭無憂在王蘊的院子裏,吹了一刻鍾的冷風,壓下幾欲脫口的「放肆」,福身道,「天家選秀在即,阿娘身後事如此不體麵,小七怕是不好去參選,恐丟了母家顏麵。退一步,小七此去參選,若是一朝選中,迴想今日事,少不得學了夫人的肚量,日日記於心。帝王榻,最是枕頭風流轉處。」


    廳內高坐的國公夫人,持茶盞的手一頓。縱是隔著一重殿門,尚能清晰看見她眼皮掀起時眸光的顫動。


    王蘊將梗在喉間的一口茶咽下,撐起笑意溫聲道,「七姑娘倒是一夜長大了,這般伶俐。」


    蕭無憂便柔順了些,但那伴著嗤笑的冷哼還是隨風吹入王氏耳中。


    王蘊擱下茶盞,「按理,七姑娘披麻戴孝,這番話說來不合時宜。然眼下,我自會帶給公爺。你且安心守靈去。」


    「但願夫人隻字不漏。」蕭無憂福身又作一禮。


    這日下午,盧文鬆便入了梅姨娘的靈堂,端正上了一炷香。


    眼看著棺槨換了黃花梨木,壽衣七重,四十九僧人超度,長明燈亮起,跪在靈前的蕭無憂不由冷笑。


    可嘆梅姨娘妄想用一死讓女兒守孝,拖個三年時光,得短暫安穩。誰曾想,盧文鬆心比鐵硬,竟在這身後事上鉗製女兒,反將一軍。


    「你是個懂事的孩子。」盧文鬆行至蕭無憂身前,蹲下燒紙錢,「如今發喪的日子亦擇了極好的時辰,乃四日後。至於你來日得恩寵榮華,自也算是你阿娘的榮光。隻是你如今十七???了,若過三年……」


    盧文鬆話語落下,手中的一張紙錢還未投入炭盆。


    「以日代月。」蕭無憂從他手中抽來紙錢,點火落入盆中,平靜道,「君王選秀綿延子嗣,事關宗廟社稷,自然是第一重要事。」


    「你既有這般覺悟,阿耶便放心了。」


    二月二十四,梅姨娘發喪。


    盧文鬆得了蕭無憂的話,遂給足了梅氏體麵。盧氏輔國公府的子嗣,無論嫡庶,都來祭拜上香。甚至連久居別苑的老國公盧煥,都親來觀禮送行。


    然更有一人,乃非親非友,亦重禮前來弔喪。


    蕭無憂一身素服,跪在靈前還禮,抬眸的一瞬同他目光撞上,辨出那清亮星眸中隱含的三分歉意。


    「竟是裴大人。」琳琅低語中帶著驚喜。


    「哎,這才是同匹配姑娘的郎君。」宋嬤嬤看一眼蕭無憂,又看一眼棺槨中的人,垂淚不止。


    裴大人,裴湛。


    那個同盧七姑娘有婚約,盧七鼓足畢生勇氣為他沖喜卻被他拒婚的新科狀元。


    青靛瀾袍,腰間素革,玉竹骨指從懷袖間掏出一卷佛經,恭謹奉於盧文鬆。


    兩手交疊致禮,垂首而拜。


    觀儀態姿容,尚有兩分君子端方的模樣。


    蕭無憂聚攏餘光,看盧文鬆讓人遞來的佛經,看上頭遒勁筆跡,娟秀小字,乃是二人合書,確乃用心之物。


    「祖母一點心意,願令堂往生極樂,七姑娘節哀。」裴湛又施一禮。


    蕭無憂合上佛經,眉眼低壓,是一副溫謙之態。然話語出口,卻有些刺耳。


    「大人之禮甚重,妾心領了。然,妾與家母不信神佛,不敢受之。」蕭無憂二次還禮,隻將佛經雙手奉上,捧向裴湛麵前。


    梅姨娘不久前才從大慈恩慈還願迴來,這靈堂之中亦有高僧誦經作法。蕭無憂郎朗聲色下「不信神佛」四字,一瞬間讓所有人都蹙起眉頭。


    更甚者,拒的還是裴湛之禮,這位當朝天子新貴。


    前鄴嘉和年間,最後一位文武雙狀元。


    第7章 計策


    ◎妾不需要任何承諾。◎


    靈堂中,人聲靜默,唯誦經聲伴著木魚敲打,迴響得愈發清晰。


    蕭無憂身披重孝,低首垂目,背脊卻挺得筆直。


    那捲經書尚在她兩手間,穩穩托著。


    香燭裊裊,紙焰明滅,裴湛往她處邁了一步。


    「裴大人見諒,小女哀痛過甚,口不擇言。全因亡人臨終生恨,道是藥石罔效,拜佛無用,實乃捨不得骨肉,一句憾話罷了。」盧文鬆趕緊上來轉圜,「小女實在心腸,如此當了真。」


    「阿娘並未這般說,隻是交代女兒,求佛不如求己。可見阿娘失望至極。阿娘生前失望之物,女兒怎敢讓她地下再見!」


    蕭無憂豆大的淚珠滾下,雙眸卻抬了起來,哀哀對上裴湛,又倉皇避開,怯怯掃過一眾誦經的僧人,最後重新垂了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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