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姒雲黛眉微挑,「此話從何說起?」


    「珦大夫因妄議井田製開罪周王,宗周六師兵臨城下,時有臣子給珦大人出主意,說大王好美色,不如敬獻國女,已平天子之怒。」


    姒雲若有所思:「你是說,珦大人膝下的確有一女?」


    姒洛輕一頷首,繼續道:「王姬名喚姒沄,隻是此沄非彼雲。」


    姒雲頷首:「後來為何變成了我?」


    「珦大夫與夫人一籌莫展之時,夫人你主動找上門來,說是有幸目睹過大王風姿,心儀大王日久,願意替王姬出嫁。夫人見姑娘姿容出眾,比王姬還勝出三分,便說服珦大人,應下了姑娘所請。」


    「此等欺君之罪,」姒雲眨眨眼,「想來珦大人派人調查過我的過往?」


    姒洛微微一頓,頷首道:「調查後得知,姑娘的確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於這世間無牽無掛,想來是為替自己博一份前程,才會出此下策。」


    姒雲垂目看向落影裏的人,淡淡道:「若是入宮後發現此人另有圖謀,或者脫離掌控,又或者東窗事發,阿洛,珦大人可有給過你其他任務?」


    姒洛身子一僵,旋即把頭埋得更低,不敢應聲。


    車輪滾滾,馬蹄聲聲。


    不知過了多久,車外傳來侍衛和召子季打招唿的聲音,周王宮已近在眼前。


    姒雲似倏忽迴神,凝望車裏的身影許久,輕嘆一聲,淡淡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過去種種非你之過。今日這些話,一是為弄清我過去是誰,二是為讓你知曉,我以前不會,以後也不會為昨日之事怪罪於你。」


    她攙住對方,扶姒洛坐起身的同時,看著她的眼睛道:「自落水之後,你待我如何,待褒宮中人如何,大夥都看在眼裏。迴宮之後,你依舊是我自幼相伴長大、親如姊妹的貼心之人,自此之後再無嫌隙與欺瞞,可好?」


    姒洛深吸一口氣,眸間顫動著決絕與凜然,重重頷首道:「夫人放心,有阿洛在一日,定會護夫人周全。」


    姒雲頷首,而後落座原處,一邊給她倒茶,一邊道:「離宮幾月,宮裏一切可還如常?」


    「一切如常。」姒洛眨眨眼,又道,「倒是大王,不知為何,從洛邑迴來後,賞了不少東西來,臨去岐山前還讓人拿了一匣子雲貝和一匣子小金珠過來,說是看見此兩件物事想起了夫人。」


    姒雲垂眸:「既拿來了,妥帖收好便是。」


    「是。」


    「奴婢黛玉恭迎夫人迴宮!」


    車外倏忽傳來黛玉的聲音,原是召子季一行不知何時已穿過重重宮闕,抵達褒宮前。


    「黛玉?」姒洛掀開簾幔,看見眾人前麵的黛玉,微挑了挑眉,卻沒多問,隻道,「讓大夥都過來,幫夫人把東西都搬迴宮裏去。黛玉,去燒熱水,此後夫人沐浴更衣。」


    「諾。」


    作別召子季幾人,姒雲被褒宮中人簇擁著走進裏間時,暮色已四合。


    她沒來得及坐下吃口茶,本該去燒水的黛玉去而復返,福了福身,恭敬道:「夫人,永巷那邊方才讓人來傳了話,說是讓夫人過去一趟。」


    「永巷?」姒雲一怔,「太薑?可有說所為何事?」


    黛玉搖搖頭:「是永巷的侍婢來傳話,隻說讓夫人自己過去,旁的沒有多說。」


    姒洛瞪她一眼,上前道:「夫人,阿洛與你同去!」


    姒雲眸光忽閃:「不妨事,總歸是在宮中,我去去就迴。」


    提起永巷和太薑,姒雲又不免想起公子允。


    世間太多情深不壽,如他這一生,提起時不免讓人唏噓感慨。哪怕是為全他心意,去永巷看看太薑也是理所應當之事。


    穿過後花園,抵達永巷西宮時,新月已掛柳梢。


    彼時接風宴時就陪在太薑身邊的井嬤嬤來應門,看清門外之人,下意識看了看巷道左右,怔然道:「聽聞夫人今日剛剛迴宮,怎會在此?」


    姒雲一怔,又想起黛玉說傳話之人是永巷宮婢,許是太薑讓人傳了話,沒告知井嬤嬤也未可知,隨即斂下目光,一邊福身,一邊恭敬道:「嬤嬤,天時漸寒,妾身來看看太薑。」


    井嬤嬤一頓,隨即掏出帕子,拭了拭微微泛紅的雙目,感慨道:「夫人有心,西宮門庭冷落,已許久沒有人來訪。」


    姒雲眨眨眼:「有勞嬤嬤帶路。」


    「不瞞夫人,太薑她,」嬤嬤讓出通路,繞經略顯頹敗的蓮池,連嘆了好幾聲,而後一邊繞道往祠堂方向走,一邊道,「自那日後,太薑便跟換了個人似的,整日把自己關在祠堂,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在祠堂?」姒雲下意識抬起頭。


    昨日恢弘今頹唐,溶溶月色裏,九曲迴廊與枯枝敗葉都似染上了歲月風霜,隻一眼便讓人悲從中來。


    「那暗室?」


    「已讓人拆了。」嬤嬤手裏的帕子已揉作一團,抬眼望了望燈火寥落的祠堂方向,踟躕道,「夫人,過去之事,皆是太薑一時被蒙了心智。還望夫人看在你與大王皆安然無恙的份上,不與太薑計較昨日之過。」


    「安然無恙?」姒雲眨眨眼。


    若是事出有因,她的確鮮少計較旁人對她的傷害,譬如初時不知她為人而惡語相向的皇父婉,譬如因忠人之事而不得已透露她行蹤的姒洛,許是因為認清了自己對周王的感情,而今再聽旁人提起他幼時受過的傷害,姒雲隻覺心口一陣抽疼,痛楚竟比旁人傷她自己還要難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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