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風目光悠遠,仿似陷入了久遠的迴憶中。


    「幼時頑劣,在下和村中幾個年齡相近的孩子時常乘舟而上,往來萬裏山間。」


    他看向姒雲,神色凝重道:「山裏時有峭壁懸崖,霧嵐如海,卻從不曾聽聞什麽魑魅魍魎,草木成精。約莫兩年多前,山中有精怪出沒的傳言一夕間遍傳晉國上下,也傳入了嵐水村中。自那之後,我曾多次夜半往返萬裏山……」


    「如何?」嬴子叔前傾上半身,眸光灼灼。


    公子風錯開目光,搖搖頭道:「兩位見多識廣,葫蘆洞中是何物,萬裏山裏的隱秘為何,想來無需在下贅言。」


    「之前的地動?」姒雲脫口而出。


    公子風朝她輕一頷首:「不知出了什麽差錯,高爐發生了爆炸。」


    冶鐵爐發生爆炸並非奇事,奇的是……姒雲麵露不解:「爆炸這麽大的,晉侯何以不聞不問?還萬般不欲大王知曉?」


    嬴子叔拱拱手,神情嚴肅道:「夫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諸侯國內有多少兵、多少田,多少鐵礦與銅礦,皆需如實上報。」


    聽懂他話中意,姒雲的眼睛瞪得渾圓:「你是說,魈山裏那鍛爐是晉國不曾上報過的私坊?」


    難怪會建在深山老林,難怪放任精怪之說傳遍大街小巷,不僅不製止,還讓人封山。


    難怪讓人搬空兵器庫不算,還百般阻止任子伯進山……


    兩岸青山相對出,船上一時無話。


    半個時辰後,依山傍水的嵐水村姍姍映入眼簾。


    舊人舊景出現在岸邊,公子風的神情明顯鬆快不少。


    「夫人,前麵那河堤上去就是嵐水村。村舍簡陋,還望夫人不棄。」


    姒雲站起身,朝他盈盈行禮:「有勞公子帶路。」


    公子風語氣謙卑,實際那嵐水邊上的小村落背依青山,前傍嵐水。村中阡陌交通,家家菜畦花樹,雞犬相聞。


    裊裊炊煙間,但聞稚子歡笑,農人拉歌,所見所聞皆淳樸而天然,連村口那兩株相對而生的梧桐都較平時所見葳蕤不少。


    姒雲倏忽想起初入此間時,她曾想過逃出周王宮,找個類似於武陵桃源的地方蟄居避世。而今再看,彼時想要找尋之地,豈不正是嵐水村這樣的風水寶地?


    「阿風迴來啦!」


    「風哥哥!風哥哥!」


    「……」


    三人剛剛出現在村口,河邊浣紗的,田裏鋤草的,屋頂上修瓦補漏的,後園裏你追我趕的,紛紛停下手中活計,笑意盈盈迎了上來。


    「迴來住幾日?」


    「兩位貴人生得標誌,是阿風的朋友?」


    「……」


    因著公子風這張名片,連她和嬴子叔都被厚待,這邊拉她絮叨家長裏短,那邊挖出多年珍釀,稚子采來野花成束,姑娘遠遠偷覷嬴子叔,轉身便羞紅了臉。


    連帶連枝如蓋的梧桐木都為遠歸而來的遊子婆娑起舞,灑落滿地瀲灩。


    好不容易送走一眾父老鄉親,公子風領姒雲兩人在村子最東邊的舊庭院前停下了腳步。


    久無人居住,庭院裏外略有些斑駁與灰塵,好在他幾人動作利索,不一時便將裏外收拾了個七七八八。


    「公子!」見公子風馬不停蹄就要去燒水,嬴子叔一把拉住他,拱拱手道,「方才就見公子腕上的繃帶有些鬆,公子若是不棄,在下替公子重新包紮一下?」


    「是有些鬆。」


    姒雲不知從哪裏找來個瓶子,正在堂下擺弄孩子們塞給她的花花草草,抬頭一看,公子風腕上的繃帶鬆鬆垮垮,好似下一瞬便會散開。


    正巧一縷晴光斜切過門廊,公子風垂斂著目光站在晴光下,迴眸而望的剎那,纖長的眼睫微微一顫,兩靨倏忽生出幾絲與「公子」兩字格格不入的羞媚來。


    「在下逾矩,不知可否勞煩夫人幫忙?」


    嬴子叔動作一頓,眼裏流露出不解。


    姒雲卻在與之目光交匯的瞬間立時明白了什麽,眼裏浮出笑意,放下花瓶,頷首道:「這是自然,公子去裏間歇息片刻,我去問鄰家婆婆要些幹淨帕子來,去去就來。」


    「有勞夫人。」


    「夫人!」


    見他兩人各自離去,嬴子叔下意識蹙起眉頭,似實在不解一個眼神的功夫,他兩人何時有了自己的密語。


    遲疑許久,他跟上姒雲,試探道:「夫人要多少幹帕子?屬下去便是。」


    姒雲莞爾,擺擺手道:「若是無事,不若去打些水來?」


    嬴子叔垂下目光:「屬下遵命。」


    **


    「叩叩——」


    「風姑娘,是我。」


    小軒窗外,晚風輕拂,一葉梧桐正翩躚。


    窗邊之人正攬鏡自照,聽清門外的聲音,握著鏡子的手猛地一緊,險些沒脫手而出。


    「姑娘?」姒雲輕推開一條縫,探進半個身子,朝夕照裏的人俏皮眨眼,「可還方便?」


    公子風陡然轉身,手裏的鏡子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兩眼渾圓,頰邊泛起不自然的緋紅。


    「屋裏有鏡子!」姒雲推門而入,若無其事道,「正擔心沒有鏡子,如此正好。」


    看清她手裏滿滿當當的胭脂和衣裙,公子風的目光不自禁遊移向窗外,神情僵硬道:「夫人這是何意?」


    姒雲將手裏的物事擱到一旁,搬來椅子坐到她對麵,而後一邊替她拆解下左腕上鬆鬆垮垮的繃帶,一邊如話家常道:「妾身逾矩,公子可否直言相告,為何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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