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你那天為了一己私慾,隨意要家法打殺翠珠,她又怎會來我僧錄司,以至於枉送人命一條!」裴訓月說著,目露寒光,隻見紅姑已快速將兩盞燭台點起,室內重迴光明。


    啪的一聲,那是李明香用以自衛的金釵掉在地上。同在她腳邊的,還有匍匐的周舉人涕淚橫流下的臉。


    「香兒,救我......」


    李明香鐵青了麵色。


    第11章 挖眼金佛


    (十一)真相


    大梁,皇宮。


    這寢殿太大。


    光是從頭走到尾,就要費盡半炷香的功夫。十層明黃錦幔,一層隔了一級的官。芝麻官隻得站在最外層請安,連皇帝的正臉都難得一見。京兆尹孫荃站在第五層錦幔外,影影綽綽中,瞧見那大殿深處的龍榻上,皇帝李懿緩緩翻了個身。


    身旁的記注官見此,連忙伏案在起居註上記下幾筆:帝召京兆尹孫荃,報北坊知府朱廣弦家中殺人案。


    司禮監的秉筆大太監周瀾海小聲提醒:「孫大人,您可以上前,向皇上匯報了。」


    孫荃應著,攏了攏袖子。殿外隆冬飛雪,他卻緊張得渾身出汗,亦步亦趨,才走到第三層錦幔前。


    「皇上萬福金安。臣報了封急奏,詢問朱知府家中殺人一案。此案案情複雜,牽扯國子監李博士之女李明香,因此臣不敢擅斷。」


    大梁凡刑案,素有八議。親故賢能、功貴勤賓。凡牽扯到這八種人的死罪重案,都要皇帝親自定奪,一般減免發落,是謂特權。


    李明香屬於李家皇親,是八議中「親」的一類。


    周瀾海給皇帝捧去奏摺。皇帝應該很年輕,從帳幔中望去卻覺得陰沉,像枚在風中晾了許久的奈李,萎縮無汁。許是因這大殿帷幔本就年歲已久,積了經年的皇威。孫荃瞅了一眼,便不敢再覷聖容。一時間隻有奏本的水紋紙被手指撚動的聲音。半晌,聽見皇帝輕輕笑了一聲。


    「這朱家人環環互殺,還真是有趣。」


    人命嗚唿,有什麽趣兒?孫荃隻覺喉眼滯澀,難以作答,聽得梁宣帝又道:「這案子是裴鬆在查?」


    「是。」他連忙拱手,「鎮北侯公子裴鬆,現任僧錄司主事。」


    皇帝便不作聲了。


    須臾,他抬抬手:「裴鬆決斷。你今夜策了馬去朱府,隻管旁聽訊案便是。」說罷,奏本一闔,扔在螭龍玉盤中,「朕乏了,孫大人退安吧。」


    周瀾海答應一聲,領著一頭霧水的孫荃往殿外走。孫荃隻覺渾身冷汗濕透,那大殿長得望不到頭,他甫一轉身,便不敢再迴頭。「周公公,敢問皇上這是什麽意思?」出了殿外,他覷著周瀾海神色,手裏一枚翠玉扳指已經遞了過去。周瀾海隻是一笑:「孫大人,您隻管去朱府聽裴大人審案便是。」


    「皇上說什麽,咱們做什麽,是不是?」周瀾海又道,鶴髮老顏,一臉平靜,手上那枚扳指,卻穩噹噹還在了孫荃掌心。


    孫荃見此,隻好作罷,恭恭敬敬告辭,出宮門便策馬往北坊朱府奔去。


    「周公公,咱們怎麽批這封奏摺?」小太監趨來問周瀾海。


    皇帝不是事事躬親。已經下過口頭命令的急奏,大半由秉筆太監記錄便可。「當然照實了記。」周瀾海道,又翻開奏本一瞧,冷笑,「孫荃做了這麽久的官,奏本竟然還寫成這個爛樣子。『裴鬆命金吾衛封鎖朱府......』,簡直笑話。」他啪地合上奏摺,「金吾衛,那可是皇帝親統。裴鬆命,他能命個什麽?」


    「怪不得皇上看了不高興。」周瀾海道。


    小太監不敢多言,毛筆浸潤墨汁遞給周瀾海。周瀾海下筆時,一滴餘墨剛好滴在奏本的末尾。「周舉人殺翠珠......」的一個殺字,便由此洇成朵陰鷙的暗花。


    是夜,朱府堂屋。


    裴訓月作為貴客,到朱府二三日來,第一次端坐主位。林斯致和僧錄司的老書吏站在裴訓月兩側。李明香和朱知府則一人一把太師椅,兩人當中,站著被家僕扣押的周舉人。


    這一幕,和衙門倒當真就差個明鏡高懸的牌匾了。


    裴訓月先和林斯致交耳嘀咕一番。隨後,林斯致便匆匆出了堂屋。裴訓月這才端起茶碗,慢悠悠喝了一口。


    她抬眸,看見周舉人抖如篩糠的雙腿。


    「周充,本官已掌握你殺人鐵證。方才要婢女扮鬼,無非是用激將法逼你口吐真言。你若現在將殺人一事委實講來,倒還能算坦白從寬。否則,」裴訓月徐徐吹了吹手中蓋碗茶的沫,「絞立決於此冬!」


    周舉人雙膝一軟,跪倒在地。


    「是......是我殺了翠珠。」他痛哭。


    「用何物殺人?」


    「承州方硯。」


    「何時、何地殺人?」


    「十二月初八下午,地點是......」周舉人說著,忽然頓住,眾人都盯著他,那紫漲的麵色下像有根跳動的青筋,仿佛再跳得劇烈一些,便要迸發膿血。


    「地點是......朱夫人的寢屋。」


    眾人大駭。兢兢業業記筆錄的老書吏,聞言也霎時停了筆。


    「你為何在朱夫人的寢屋殺了翠珠?」


    「因為......因為,」周舉人哀泣中,忽然眼裏一陣恨意,「因為她撞破我和李明香的床笫之歡!」


    一室死寂。


    朱府深宅大院二十年積攢的恩怨,就這般被外姓人一句話挑明當空。膿終於破了。周舉人卻像被抽了氣的皮筏,隻剩一張焦皺的人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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