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要登記身份信息?可我沒帶身份證。”白鳳有點尷尬的道。證件都在行李箱裏,出來就買個菜,她就沒帶。


    一看酒店的豪華裝修就知道門檻高,不是來看自己學生,她也不會來。


    “是的阿姨,還請您諒解。”服務員又歉然一笑。


    “老師,你別著急,我給他們打電話下來接,早知道就隨便找一個酒店算了,這麽折騰,我這就打電話。”鄒凱也來過這裏幾次,知道這裏的規矩,他又不是蠻不講理的人,做不出厚著臉皮強闖的事來,隻能打電話讓人下來接。


    忙不迭的拿出手機,而同時電梯口徐徐打開,一個身著白色正裝西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的出來,鋥亮的棕色皮鞋蹬著地麵朝門口走。


    鄒凱餘光看到,登時一喜揮手喊道“敗類!”原本嘈雜的大堂頓時安靜下來。


    白衣男子腳步一怔,尋聲看向站在前台一臉賤笑朝他揮著手的鄒凱,臉色鐵青,這麽多年不見竟然還記得他小時候的綽號,當著幾十口子人吆喝,讓他臉往哪擱?


    “賤人……”一嗓子沒吼完,就看到了挪身正打量著自己的白鳳,先是一愣,又是一愣,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瞅了幾眼。


    當眼前的人與記憶中的牽掛融為一體,眼中那慈愛的笑容竟是如此美好,眸中不禁蒙上一層水霧,這是令他既敬畏又牽掛的人,一別二十年,兒時記憶就仿若發生在昨天。


    那個隔三差五就打自己屁股的嚴師已經不複當年青春靚麗,雙鬢斑白,略顯老態,一股難以言喻的心酸頓時湧上心頭。


    上課偷懶睡覺被揪著耳朵站到牆角,扯女同學的辮子被用竹竿打屁股,逃課去溝溝裏摸魚被追著滿學校跑。


    有一次他被打的不能坐著聽課,老師就讓他站著聽,下了晚自習他就抓了幾隻老鼠用袋子裝著準備趁著老師不注意放到她的宿舍裏,以此報複。


    為了不被發現,他大半夜偷偷溜出宿舍去的,一手捂著屁股,一手拎著費勁逮到的四隻老鼠,沒走到老師宿舍門口就聽著老師在哭。


    那時候的孩子沒有現在的孩子這麽嬌氣,一挨打就找家長找學校的,誰因為調皮搗蛋不好好上課被老師打了,迴家告狀,都不用老師說什麽,自己爹媽上手就是一頓打後,再帶著找老師道歉。


    不要問為什麽?不同時代造就不同的風氣,與物質無關,老師就是老師,除了爹媽最親的人。打你不用懷疑是老師有意為之,完全是恨鐵不成鋼,相反的,對你不管不問才是最大的侮辱!


    他出於好奇偷偷順著紙糊的一角窗戶看老師,手裏端著主席語錄,一邊哭一邊做寫筆記,他不知道寫的什麽,隻知道當時的老師看起來特別的無助,如同他挨打時一般無二。


    但又是那般虔誠莊嚴,一時不察頭碰到了門,被抓了個現行。


    不等他逃跑就被一把拽住,他是有力氣掙脫的,然而當迎上那一雙充滿智慧慈愛的眼睛,似乎什麽怨氣都沒了,比天上的星星還要璀璨奪目,那一刻他毫無骨氣的認慫了。


    被帶進屋,老師在得知自己的意圖時沒有想象中的雷霆大怒,讓他趴到床上,默不作聲的取來老鼠酒給自己上藥。


    即使不迴頭他也知道老師又哭了!


    “少書,你知道你為什麽讀書嗎?”突如其來的一句詢問令他一愣。


    那時候他不覺得害羞,因為那時候老師就是再生父母,這種觀念已經根深蒂固,雖然茫然,卻又必須迴答,不迴答興許不會挨揍,可會被同學瞧不起,隻能硬著頭皮說“周總理說過為中華崛起而讀書。”


    “你既然知道,又為什麽不好好學習呢?多少孩子因為交不起學費而無奈退學,你有這個機會將來出人頭地,卻不好好珍惜。以前民族受到外敵入侵,受盡屈辱就是因為咱們啊弱小,尋根究底還是知識水平落後,落後就要挨打!”


    “老師。”


    “嗯?”


    “你說學了知識就能不落後嗎?”


    “是的!隻有掌握了知識才能改變命運,學以致用的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和理想,你的理想是什麽?”


    “做科學家,我想造航天飛機,去月球,去火星!”


    “臭小子,誌氣還挺大!就是不知道學習,老師給你說啊,科學家可不是誰想做就能做的,不僅要掌握淵博的知識還要有堅定不移的意誌才行。”


    “有老師厲害嗎?”


    “當然!他們是祖國的驕傲!老師怎麽能和他們相提並論呢?”


    那一刻他的心裏是不服的,他就認為自己的老師是最厲害的,可他沒反駁。


    “少書,好好學習,科學家是祖國的驕傲,而你們是祖國的未來,隻要好好學習,將來你也可以像他們一樣偉大的活著,那時候老師為你驕傲!”


    “會的!一定會的!”一種前所未有的動力在那一刻開始萌生,在心裏生根發芽,他不明白為什麽,隻知道血是熱的,心是明的,他被老師委以重任,要成為科學家,為中華崛起而讀書。


    以前挨揍再狠他沒哭過,離開家在學校一待兩年也沒哭,被指抄襲他人畢業論文留校一年他也不曾哭過,然而當再見恩師,被輕攬入懷,溫柔的手掌輕拍背脊的這一刻他哭了!


    “老師……”哽咽著喊出來憋在心裏近乎二十年想要唿喊的人,他如同一個無助的孩子放聲嚎啕大哭,這是一種思念,想見不敢見的愧疚!也是一種委屈的傾訴,責任越大所背負的痛苦也就越大。


    離家時不哭是為了理想,被冤枉時不哭是為了把握住學習的機會,痛苦的時候不哭是因為他曾答應過“會的!一定會的!”


    此時此刻他哭了,是因為他做到了所承諾的,得以交代!人生有幾個二十年?轉眼間他已經四十有五,而所牽掛的人已然是花甲之年,愧疚、委屈……種種情緒充斥胸腔,除了哭他不知道要做什麽。


    白鳳動作輕柔的撫著自己學生的頭發,柔聲安慰道“乖,有委屈就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嗯嗯……”


    這一刻沒人去打擾師生二人,眼睛都感覺澀澀的,無論是年輕的還是年長的,都是默默的送出了自己的祝福。


    在一旁的鄒凱心中更是五味雜陳,他聽得出自己老同學哭聲中的愧疚,自己又何嚐不是。


    片刻,封少書的情緒緩緩控製住,吸了吸鼻子不舍的站直身子,哽咽著揉了揉眼睛,看著白鳳淚眼婆娑,伸手幫著擦了擦眼淚,破涕為笑道“老師,答應你的學生做到了。”


    仿若一個做了好人好事等著老師誇獎的小學生一般,褪去一身塵煙,露出了純粹而幹淨的笑容。


    白鳳一怔。繼而臉上浮現笑容,笑容逐漸擴大,倍感欣慰的拍著封少書的肩膀驕傲的道“老師為你驕傲!”說著說著,眸中又是蓄滿了淚水,這一刻她感到自己所有的付出都值得,身為一位老師,還有什麽比得上自己的學生成人成才更令她歡喜呢。


    “舅舅,你哭了!?”雯雯年紀小不懂事,看到自己舅舅哭了,小手拽著袖口貼心的幫他擦著眼淚,小鼻子一抽一抽的。


    一看雯雯作勢要哭,韓世文迴過神來,連忙解釋道“舅舅沒事,是高興的。”


    “高興不是應該笑嗎?”雯雯狐疑的道。


    “這叫喜極而泣啊,感動的,你別哭啊。”韓世文柔聲安慰道。


    “噢,原來這就叫喜極而泣呀?”小丫頭見韓世文笑了,心裏的憋屈勁才得以消散,輕咬著食指若有所思的道。


    “是啊,不然舅舅怎麽可能會哭呢!?”強烈的求生欲令他一再強調。


    “哦。”


    “這位是?”封少書目視韓世文不禁好奇的道。和自己老師一塊來的,又這麽年輕,想必應該是家裏的晚輩了。


    “我幹兒子世文,外孫女雯雯,這是我的學生等少書。”白鳳給相互介紹了一下。


    “你好,韓世文,很高興認識你。”


    “封少書。”兩個大人伸手握了握。


    “雯雯,叫伯伯。”白鳳囑咐道。


    “伯伯。”雯雯小聲喊了一聲,封少書聞聲心花怒放,連連點頭應聲,他離開學校那會自己老師還沒結婚,再重逢已經有了外孫女,出於對白鳳的尊敬,連帶著對韓世文和雯雯都特別的親切。


    “來來,老師,別老是站在這,我帶你去包廂,萬萬沒想到這賤人能把你給請來,怪不得剛才人五人六的叫板。”一邊拉著白鳳的手往電梯門口走,一邊又熱情的招唿著韓世文道“我是真的沒想到,兄弟你能來哥哥高興,等會說什麽咱也得碰一個才行,自家兄弟,以後有什麽用的上我的別客氣,隻要你開口,我能辦到的,一定給你辦嘍。”


    “謝謝封哥。”韓世文感謝的道。封少書完全是發自內心說的。沒有摻雜任何敷衍的意思。


    “謝什麽,都是自己兄弟,當初要不是老師管我管的嚴,我指不定現在在哪蹲著幹苦力呢。”封少書爽朗一笑。


    “我說你這人,見了老同學涼了大半天也不吭一聲……”


    “你給我滾一邊去,你家門子的同學見麵張口就是綽號,再說咱女神擱這,我認識你是誰!”鄒凱不吱聲還好,一開口就被封少書一頓懟,不是自己老師在跟前,擼著膀子幹一架的心都有。


    “貧嘴就你在行!”白鳳被逗得笑罵道。


    “就是,幾十歲的人了還沒個正經,得虧不是上學那會,不然你鐵定挨揍!”兩個四十多歲的大男人圍著白鳳嘰嘰喳喳的逗著嘴,諧趣的如同又迴到了當年年少的天真歲月。


    “我挨揍?說的跟自己沒被老師打過的一樣,喊我綽號你還有理了你!”語罷連他自己都笑了,晃著白鳳的胳膊一副寬宏大量的道“看在你今天把咱女神請來的份上就不跟你計較了。”


    韓世文跟在後麵沒有打擾師生三人的溫馨互動。


    直到三人進了電梯,服務員才迴過神來,對自己的另外一個同事說“還沒登記,就這麽讓上去了,迴頭咱怎麽交代?”


    “還用的著交代嗎?客人都喊人了,真嚇人,這位阿姨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教師,帶出來的一幫子學生一個比一個厲害,剛才那個跟著來的之前也來過咱們這,我聽說是菲嘉爾服裝駐彭城的區域經理,剛才那個哭的雖然不知道是幹什麽的,但一看就不是平常人,要瘋了這是……三個省委書記,一個直轄市市長,還有那位軍裝大叔,雖然沒掛軍銜,可看著就氣勢非凡。”


    “是啊是啊,不知道是哪所學校的老師,教出一群厲害的學生不打緊,關鍵都念著她,我就沒見過抱著老師能哭那麽慘的。”同事一臉豔羨的道。


    “打聽到在哪家學校任教也沒用,明顯已經退休了。”


    “說不準,現在退休被返聘迴學校的大有人在,很何況像她這麽厲害的老師。”說話的服務員一臉崇拜的道。


    “你媽現在是不是在家幫你哥看孩子了?”


    “是啊。”


    “那不得了,沒看那個帥哥也抱著孩子嗎?別費心了,十有八九閑置在家照顧孩子。”


    年齡小的羨慕,年齡和鄒凱、封少書二人年齡相仿的人無不是感慨係之,想起自己思念的老師。


    “時代在進步,我們反而在退步,他們才是好樣的!”兩個穿著體麵的中年男子相視一眼,其中一個情不自禁的拿出手機“吳總,我打個電話。”


    另一人點了點頭,看著同伴右手顫顫巍巍地翻著通訊錄,沒一會電話打通。


    “喂,昭通啊。”聽筒裏傳來一道蒼老的女音。


    男子聞聲心頭沒來由的一陣心酸,強忍著幹澀的嗓子故作鎮定的道“老師,是我,您最近的身體好嗎?”


    “好著呢,用不著擔心,這裏的護工都好,醫生說我隻要靜養,最多半年就好了,這心髒搭橋它就是沒原生的好,你忙完了?”老人和藹的迴答又是令中年男子一陣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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