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漆飲光忽而出聲打斷了她的話,他默了默,找出一條幹淨而柔軟的髮帶輕輕纏裹住傷口,緩下語氣,問道,「殿下不疼麽?」


    「疼啊,好疼的。」織魂也疼,剜肉也疼,都那麽疼。


    漆飲光將髮帶打好結,又小心地放下衣袖。


    方才還想殺她的人,此時,動作小心翼翼,好似生怕碰疼了她。


    沈丹熹心中冷笑,雙臂搭在膝蓋上,這樣的坐姿竟顯得她異常乖巧,隻是麵容透出疲憊,問道:「我累了,想睡一會兒,羽山少主能把我全須全尾地送迴崑崙麽?」


    她提醒他羽山少主的身份,提醒他曾經對崑崙君的保證。


    漆飲光頷首,柔聲道:「當然,殿下安心休息就是。」


    沈丹熹朝他張開雙手,眼皮已撐不住想闔上,漆飲光將她攬入懷裏抱起,讓她靠在自己肩膀上閉上眼睛。


    「燈,不要滅了。」沈丹熹聲音漸低。


    「好,會一直為殿下亮著。」


    第14章


    漆飲光輕聲迴應,勾一縷妖氣提起漂浮水麵的雀燈,握上琉璃燈的燈杆時,他摸到了纏繞在燈杆上的銘文字符。


    什麽時候刻的?


    漆飲光垂眸看一眼懷裏的人,指腹摩挲著銘文,涉水往岸上走。


    上岸之後,坐到一墩大石上,小心地將懷裏人攏進臂彎裏,將繡鞋套上她的雙腳,才再次抱起她,提燈往山林外漸行漸遠。


    靈潭裏的水波很快平息,又恢復往日寧靜。


    岑婆找來此處時,早已不見人影,密陰山中的霧瘴消散,樹影婆娑,一切在月色下都那麽清亮。


    怨氣消弭,對寄生於草木中的人魂來說,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消除他們生前的痛苦。


    能夠化解一整座山的怨氣之人,岑婆心中隱約有了猜想。那個來找她織魂的姑娘究竟是誰,答案已經唿之欲出。


    可是這個唿之欲出的名字,卻怎麽都無法成型,岑婆越是深想,念頭反而越淡,最後化為一片迷雲。


    夜空清朗,月色明亮,北地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晴好的天氣了。遮擋天幕的陰霾消退,北地上零星的倖存者才發現,原來已到月圓之夜。


    圓月太過明亮,星辰的光芒便淺淡,橫空而過的雀火光芒亦被月色掩蓋。


    漆飲光沒有化身孔雀,他盤膝坐在長劍上,懷裏抱著安睡的崑崙神女。


    雀燈掛在劍柄,光暈正好籠住兩人,羽紋從劍刃刻痕內展開,儼然已化為一片羽毛,托住兩人,往崑崙的方向飛馳。


    他發現沈丹熹對光源的感知當真敏感,隻是抬袖稍稍遮擋光線,她的睫就開始不安地顫抖,似要醒來。


    「就這麽怕黑麽?」漆飲光低聲問道,放下手來,讓火光照在她眼皮上,沈丹熹顫動的睫慢慢平息,睡顏重新安寧下去。


    實際上,沈丹熹睡得並不安穩。她吞噬了密陰山中的怨氣,強勢地將它們封存在自己的魂上,睡著之後,這些怨氣在魂上滋擾,使得她一直都陷在亂夢裏。


    可是夢中的一切,都隔著一層霧,讓她看不清楚,也聽不分明,隻是感覺到痛苦,絕望,飢餓,淒寒的風凍得她瑟瑟發抖,酷暑的烈日曬得她皮開肉綻,慘叫聲一直在夢裏迴響。


    耳畔一直有一個聲音在喃喃低語,關切道:「殿下,你怎麽哭了?我還從來都沒見你哭過呢。」


    臉頰被人輕輕觸碰了一下又離開,片刻後,那聲音笑著道,「真苦澀,殿下是做了什麽痛苦的夢啊?」


    「想來也是跟那隻地魅有關,真想知道你為什麽會殺他,是移情別戀了?還是幡然醒悟了?」


    耳邊的喃喃聲靜止了好一會兒,忽然有什麽東西落在了她的眉心,一點一點,萬分小心謹慎地往裏侵入。


    沈丹熹猛地驚醒,睜大的眼瞳裏還殘留著夢中的餘痛。


    漆飲光精神高度集中,幾乎是在她睫毛顫動的瞬間,便立即撤迴了試圖窺探她魂魄的那一縷神識。


    他眼底的深色消退,放下壓在唇上的手指,露出一臉爽朗的微笑,若無其事道:「殿下你醒了?正好,天也亮了。」


    朝陽從他身後斜射過來,將他整個人都裹在一重金光裏,與朝陽相比,劍柄上的雀燈便顯得微不足道。


    沈丹熹從他懷裏坐起身,心緒還未從夢中抽離,她木然地抬手擦掉臉上的眼淚,重又閉上眼平復魂上的怨氣。


    夢裏嚐到的那些苦痛逐漸消弭,她才再次睜開眼,麵色變得平靜,抬眸朝前方雲霧縈繞的巍峨山脈望去。


    漆飲光在她身後道:「殿下醒來的時機真是合適,我適才還在苦惱,若是殿下一直不醒,我就這麽將你抱進崑崙宮的話,讓人瞧見了,會不會不太好。」


    「放心好了,不會有人看見我們進崑崙的。」沈丹熹說完,用力往後抵了一肘,口氣不耐道,「我睡覺的時候,你一直在我耳邊念叨什麽,你話怎麽這麽多?」


    漆飲光吃痛地捂住胸口哼哼,往後退開一段距離,無辜道:「殿下一直睡著,我一個人趕路無聊,隻能自說自話。」


    他垂下眼皮,眼中神色都被濃鬱的睫遮掩,語氣聽著欣喜,「難道殿下一直都聽得到我說話?有傾聽之人,那我這一路上倒也不算白費口舌。」


    「誰知道你說了什麽,叫得比雞還難聽。」沈丹熹嫌棄地揉耳朵,在一個對她暴露過殺意的人懷裏,除非她蠢到無藥可救,才會真的睡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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