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從常非常的肩膀上收迴去,有些遺憾。


    他心中很平靜,又覺得自己有些心緒莫名。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在看見重傷的常非常後,他心中是因他受傷而生出的憂懼驚怒更多,還是因常非常無法行走而生出的寧靜安然更多。


    穆寒山離開清極宗時帶上了最好的傷藥。而且常非常是化神期,傷好得就是比常人快些。他從山洞外觀察天色迴來後,看見常非常已經醒了。


    少年睜眼看著他。裸露的腹部上,那駭人的傷口已經止了血,結了痂。穆寒山發現,他在盯著自己的婚服看。


    鬼界灰濛濛,唯有這身婚服紅艷艷的,想讓常非常不注意到這身衣服,都是很難的。可常非常那一眼,又讓穆寒山想起了那句「挺好的」。


    挺好的。


    他當自己是找到了道侶,結了婚,至於學籍更是轉到了寧明昧的名下。常非常不可能沒有聽過寧明昧如今在修仙界的威名——這一切的好事都發生在沒有他的日子裏。


    這對於穆寒山來說,就像是一種推卸責任——常非常在心裏認為,穆寒山在他離開後仍舊過得好好的,甚至能過得比從前更好。所以他的那句話好像理所當然,好像一筆勾銷。


    所以捅的那一劍,也能算一筆勾銷了麽?


    是那樣快的一劍——就像他教穆寒山出劍時的每一劍一樣。又快又準,還用那把他熟悉透了的劍。


    他哪怕換一把刀,換一把斧……換一把尖戟。


    「師……」


    話出口方意識到自己竟然用了最熟悉的稱唿。穆寒山重新開口道:「你不怕麽?」


    「你要是想殺我,一開始就會動手。」常非常道。


    穆寒山頓了頓,冷笑道:「我不動手,是因為我還有問題要問。」


    常非常的那句話卻讓他心頭一顫。


    他找到常非常是要做什麽——這個想法,早就在一日日地出劍中變得越發明晰,也越發模糊。直到重逢時,穆寒山再一次意識到,他並不想殺他。


    ——他的確不想放常非常走,可他真的想把常非常帶迴清極宗去嗎?他能把常非常帶迴清極宗去嗎?那些長老、太上長老們皆是化神期修為。而他,隻是一個時刻都有可能突破境界的金丹大圓滿。


    「……為什麽。」穆寒山最終道。


    他知道常非常一定知道那些「為什麽」包括了哪些問題。有那一劍,有與他同行的人,有他後來去了哪裏,還有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偏離了清極宗。或許這些「為什麽」裏還有一個問題:在他們師徒相稱的這兩百年間,常非常向他走來的每一刻,到底有哪些時刻,他曾有著別的目的?


    他沒有得到迴答。於是穆寒山撲到常非常身前。他半蹲在受傷的少年身旁,咬牙切齒道:「為什麽?!告訴我為什麽?」


    少年漆黑的眼睛看著他,這雙總是半闔著的眼,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麵對穆寒山的撕心裂肺,常非常隻道:「我不明白你在想什麽。你好像想了很多。」


    「……」


    「但這於我,於你而言,都沒有任何意義。」常非常說,「穆寒山,你仍是清極宗的弟子。我從頭到尾,不是清極宗的人。我不可能迴到清極宗。你我道不同,僅此而已。」


    「嗬嗬……嗬嗬……」穆寒山道,「我沒有結嬰,也沒有娶妻,也沒有拜任何人……」


    常非常隻是沉默地看著他。那種沉默近乎無動於衷。穆寒山道:「而你,此刻到底是怎麽想的呢?你又覺得我此刻,是怎麽想的呢?在你見到我之前,你又是怎麽想我的呢?關於你的一切,我一無所知。」


    少年默然。片刻後,他道:「……我曾想過,你即使想要殺了我,我也不覺得奇怪。」


    少年絕不會明白的是,他最後那句話的打擊比起任何一句話都要更狠。他看著穆寒山,始終不能明白他在想什麽。


    穆寒山垂著頭。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大笑。常非常看著青年,他知道,這方話對於任何一個本性穩重質樸的青年來說,都是巨大的打擊。


    可良久之後,他聽見穆寒山道:「師尊。」


    很平靜,很自然的語氣,就像方才的一切都未發生過。穆寒山道:「山洞外的雨停了。比之前更適合出行。不過,師尊現在的傷勢,不適合離開山洞。」


    「……」


    「我帶來的藥粉還剩一半。把它們也拿去給師尊用了,師尊會好得更快些。不過即使如此,這段時間師尊也很難擁有化神期的修為。可鬼界又十分兇險。」


    與歇斯底裏比起來,穆寒山如今的語氣和神態才更讓人覺得恐怖——好像種種分崩離析都從未發生過似的。他低著頭,將藥粉從自己的懷裏拿出來。常非常看著那藥粉,道:「……我不需要。」


    此刻的穆寒山讓他十分困惑,幾乎有種發自直覺深處的、毛骨悚然的感覺。他單手支撐身體,想要讓自己站起來——


    穆寒山卻抓住了他的手腕。


    和穆寒山對視的那一眼讓少年有些頭皮發麻。這使得他眉頭擰起,一時間,他好像忘記穆寒山此時隻是一個準元嬰期。這種受到威脅的感覺讓他不解。


    「……我自己來。」常非常說。


    這次穆寒山沒有反駁。


    可他專注地看著常非常給自己上藥的動作,像是審視評估似的。這讓任何人都覺得古怪。在清醒狀態下常非常很能忍痛,即使藥粉浸入傷口,他也隻是咬緊了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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