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是司寇逸第一次沒有任何目的地佇立在宿芥川旁,川水清澈,水麵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黑色霧氣。


    宿芥川算是魔族賴以生存的母親河,然而川水並不能直接使用,由於宿芥川與冥界的忘川相連,不僅冰冷刺骨,而且有毒,不能直接使用。


    二七取來的澆花水,司寇逸用靈力淨化,也花費了將近一個時辰,而平時他們用的水都是現成的。


    煒彤看著魔族百姓們凍傷的雙手,心疼不已,而且眼尖的她迅速發現了一個孩子,看著同凡間四五歲的孩童一般大,也在盡力舀水,邊哭邊幹活。


    煒彤拉著司寇逸走過去,二人蹲下,煒彤先開口詢問,“小朋友,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裏?”


    小孩深情呆滯,眼淚仍舊不斷從眼眶中湧出,也不開口說話。


    “你問不出來的。”


    背後傳來蔓菁的聲音,她自然地從煒彤懷裏抱過孩子,“你身子骨弱,別累到,我抱就行。”


    隨後他們幾人去到宿芥川附近的一個棚子裏坐下。


    蔓菁先開口問道:“這裏陰氣重,怨氣聚集,你們到這兒來做什麽?”


    “天天待在屋裏悶得慌,我便帶煒彤出來走走,宿芥川是魔界的母親河,就想著帶煒彤來看看。”司寇逸率先解釋。


    蔓菁用自己的手捂著孩子的手,悄悄用靈力治愈他手上的凍傷,“那麽多地方,你也不帶著煒彤去好地方轉轉,就該去鎮子裏,那兒有不少好玩意兒。”


    “那待會兒去轉轉。”煒彤應著,“不過這孩子怎麽迴事?”


    蔓菁無奈地笑笑,“他其實已經不是孩子了,看不出來吧,他的年紀應當比我的大。”


    這個答案雖在意料之外,倒也沒有讓煒彤太過驚訝,經曆了許多事,煒彤的內心已經翻不起太大的風浪,反而是司寇逸,滿臉不可置信。


    蔓菁又接著說,“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第一次到宿芥川時就注意到了他,當時我也在想,怎麽可以讓這麽小的孩子來這裏收水,可問了周圍的人才知道,仙魔大戰後他就在這裏了,每天呆呆地,一言不發,隻知道往盆裏舀水,隻知道一個人默默地哭。他的父母在仙魔大戰的時候犧牲了,在川水邊分開的,從那之後他就一直在等,許是執念太深,停止了生長。”


    煒彤不禁難過起來,她想起在梯國時看到的刻滿字的石碑,仙魔大戰奪去的生命,不止有仙魔兩族,戰火的動蕩禍及三界。


    “像這樣的孩子,魔界還有許多。”


    這句話是從三人身後傳來的,那是惘辭的聲音。蔓菁忽然警惕起來,她的眼神裏充滿了不安,她擔心煒彤。


    煒彤轉過身,第一次那麽近距離的看到惘辭,她不知為何,竟有些失望,怎生得一副文弱書生模樣?


    惘辭打量了一下司寇逸,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如此慌張,那隻能自己來了,他也沒有廢話,開門見山地說:“可否請呂小姐單獨聊一聊?”


    司寇逸正要說些什麽,煒彤已經起身,淡然地說道,“可以。”


    司寇逸一把拉住要和惘辭離開的煒彤,煒彤微笑著拍了拍他的手背,就掙開了,“沒事的,不用擔心。”


    看著惘辭與煒彤離去的背影,司寇逸擔心得很,卻又無能為力。


    蔓菁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司寇逸這麽魔尊會傷害煒彤,但她明白他的恐懼,惘辭在她眼裏是個深不可測的神秘領導者,沒人知道他的心思。


    “別擔心,”可當她看著司寇逸擔憂的神情時,還是安慰道,“煒彤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保護自己。”


    司寇逸依然眉頭緊皺,匆匆告別蔓菁,就朝惘辭的宮殿跑去。


    02.


    惘辭將煒彤帶到了一間煙霧繚繞的地下宮殿,令她驚奇的是,這裏四處散落著道教修仙的秘籍,甚至有她熟悉的渾源教。


    “沒想到魔尊竟然還對道家的修仙術感興趣。”煒彤仔細觀察著這間屋子,煉丹爐,香燭,符籙,朱砂,銅錢劍應有盡有。


    惘辭倒也不避諱,“這是了解仙家最好的途徑了,並不是所有人都有運氣能見到生來就是仙家的人。”


    煒彤有些累了,便先坐下,“不知魔尊找我有何事?”


    惘辭拿出一本秘典,翻開放在煒彤麵前,書上畫著的赫然是一隻?踢。插圖下邊是一段話,若要煉製此獸,需用半妖……


    煒彤還沒有看完文字,就已經明白了惘辭的意圖,“魔尊莫不是想用我來煉製?”


    惘辭點點頭,“聰明,之前逸兒的淩垚鼓也是你送他的吧,那還真是個好東西,可惜抓來的都是些不入流的半妖,全是人與妖的結合,很多年前我遇到過一個山神和妖生的孩子,仙力微弱的山神和小妖生出的半妖在成為?踢後都不同凡響,更何況你,”惘辭頓了頓,“我破解了淩垚鼓的結界,差點被反噬,裏邊的靈力強大的可怕,想來你的父親就是幾百年前突然消失的妖王吧,雖然不知道你的母親是誰,但淩垚鼓裏有一縷仙氣,你是現在這世上最厲害的半妖,我要用你,踏平九重天。”


    這下煒彤慌了,但她並沒有表現出來,雖然她有強大的靈力,可現在太上老君的丹藥是在幫她維持微妙的平衡,就像之前的血紋珠一般,一旦被打破,她可能會再一次暴走,殃及無辜。


    煒彤在飛速的思考,想找個對策,忽然她意識到,自己來魔界也好幾天了,眼前這個人一看就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暴徒,為什麽一直沒有動手,現在還在和自己講道理,他一定是有不能動手的理由。


    “為何還不動手?”煒彤直接問他。


    惘辭沒有想到煒彤還能保持冷靜,眼前這個姑娘明明氣息微弱,可卻又蘊藏著無盡的力量。


    他沒有迴答,隻是走到一個爐鼎旁,朝煒彤招招手,“你過來看。”


    煒彤起身慢慢走過去,惘辭將爐鼎最高的氣門打開,煒彤往裏看,一個半人半獸的半妖躺在裏麵,一動不動。


    “很早之前我一直在想煉化的關鍵是什麽,”惘辭自顧自地說起來,“半妖本就稀少,煉化的失敗率居高不下,這很不利……”


    煒彤沒心思聽他地長篇大論,而是自責起來,如果不是自己,呂幽仍舊是妖王,一定不會讓這些小妖受苦。


    “他已經死了是嗎?”煒彤打斷了惘辭地喋喋不休,“用你的話來說就是,煉化失敗了。”


    “確實,我這次依靠淩垚鼓抓來的半妖,就成功了三隻,可惜他們自身的靈力太弱,沒有一個能與西平相提並論,”惘辭怕她聽不懂,還特意解釋道,“就是九重天現在關押的天地間唯一的?踢。”


    “那成功的關鍵是什麽,強大的靈力嗎?”煒彤看著眼前已經喪心病狂的魔尊問道。


    惘辭搖搖頭,“很可惜,你這次猜錯了,是怨恨,足夠多的怨恨,所以我很感激逸兒,他把你帶迴來了。”


    “什麽意思?”煒彤瞪大了雙眼。


    “你知道逸兒為什麽會去凡間嗎?”惘辭陰鷙地盯著煒彤,就像看一隻待宰的羔羊。


    煒彤沒有說話,但其實她的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司寇逸之所以會去尋蝶蠱無非是為了讓半妖自己上門。


    惘辭指了指桌椅,示意煒彤坐下,“他是去幫我收集半妖的,然而半妖的尋蹤難覓,最初我們本是想借助尋蹤鏡,可惜沒有方向,縱使有尋蹤鏡也是件大工程。偶然間,我聽說凡間有一個寶物叫蝶蠱,半妖若是得到它,便可成為凡人,隻要逸兒得到它,再把消息放出去,半妖自然會送上門,沒想到逸兒竟給我帶來了更好的東西,淩垚鼓,妖王的寶物,一聲號令,所有的半妖便都聚過來了。”


    煒彤悔不當初,為何當初要把淩垚鼓贈給司寇逸,如果不是自己,這些半妖就不會被殘害,她有些哽咽,但仍問出了那句,“淩垚鼓是他主動給你的嗎?”


    惘辭笑了,看得出來,他確實很開心,“那是自然,逸兒是個好孩子。”


    煒彤不願相信,但眼前的事實卻又逼得她相信,沉默良久,她忽然笑了,她知道自己還沒有完全是,她問惘辭,“那魔尊要如何處置我?”


    惘辭看著她那張無所畏懼的臉說,“雖然我們的時間都很長,但我等不了太久,時機成熟,我會讓逸兒親自送你進爐鼎。”


    煒彤又問:“何謂時機成熟?”


    惘辭看著剛才的爐鼎,“我為你準備了一個更好的爐鼎,隻不過還需要些時日。”


    “你最好盡快準備,否則我會殺了你!”煒彤咬牙切齒地說著,但實際鬆了口氣,隻要惘辭以為她滿是怨恨就好,司寇逸並沒有把自己的實際情況告訴惘辭,畢竟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到八十日了,昨天吃糕餅就已經沒了味道。


    惘辭看著她這模樣,笑得更加猖狂,“你的怨恨越大,於我越有利,你等著吧,不出百日,我定要逸兒用最殘忍的術法將你關進爐鼎,煉化七七四十九天。”


    “你不該那麽早跟我說,”煒彤倏地淡然,讓惘辭有些震驚,“你應該在要將我推進爐鼎前再將一切合盤托出,我沒有冷靜思考的時間,這樣才能讓怨恨加劇。”


    “你確實很聰明,貼心又周到,不過嘛,”惘辭忽然正色道,“我需要的不僅是魔獸,還需要能夠駕馭它的人,唯有兩人都心懷強烈的怨恨,方能獲得最好的效果,逸兒現在還沒有。”


    果然是老奸巨猾,煒彤不知道為人父者怎麽可以卑劣成這樣,“可這樣的話,他怨恨的就是你,你是他的父親,他如此怨恨你,你不難過嗎?”


    “你有一個好父親,”惘辭想起在他手裏忽然化為粉齏的淩垚鼓,“可並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子女,這也是事實,我需要的不是一個愛我的兒子,我需要的是一個能與我一同攻打九重天的人。”


    煒彤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麽,在她的世界裏,,父母都是愛子女的,哪怕從來沒見過,就像母親愛自己那樣,也是在這一刻,她忽然明白為什麽司寇逸會在看到呂幽對自己的關切時感到疑惑了,這是她很早就發現,卻不明白的事情,現在她明白了。


    司寇逸的父親不愛他,甚至想毀掉他喜歡的,他想擁有的一切,都會被毀掉,有那麽一瞬間,煒彤在想,如果司寇逸的媽媽還在,或許他的生活會好很多,但這個想法也很快被否定了,她想起文雪,司寇逸的姨母,她的存在也並沒能改變司寇逸的處境半分。


    “你怎麽不說話了?”惘辭忽然意識到似乎很久沒有聽到煒彤的聲音了。


    “說實話,我為司寇逸感到悲哀。”煒彤的聲音有些顫抖,她還在震驚中久久無法迴神,“我以為為人父母,就是全心全意待自己的孩子,”她忽然想起織織,那個弱小的蜘蛛精,她會拚命保護與自己毫不相幹的孩子,並視如己出,“我沒有見過你這樣隻會算計孩子的父親,你對司寇逸真的哪怕一點點愛都沒有嗎?”


    惘辭沒有絲毫猶豫,麵色平靜,就像在迴答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問題,“沒有。”


    煒彤隻覺得慶幸,司寇逸沒有在現場,雖然他應該早就知道答案,但換誰都會為此難過,沒有人能毫無波瀾地承認自己的父母不愛自己的事實,哪怕一切早就有跡可循,哪怕所有的證據都指向這個結果,隻要沒有親耳聽到,都會抱有一絲僥幸。


    “逸兒現在應該還在想辦法保你,”惘辭笑著說,“我隻跟他說我想要將你變成下一個西平,他卻不知道我要怎麽做,不過你告訴他也無妨,那樣也隻會滋長他的恨意罷了,他拿我沒有辦法。”


    煒彤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走出惘辭的地宮的,當陽光照在她身上的時候,她依然感覺到陣陣惡寒,雙腿發軟。


    司寇逸看到她後,瞬間向她奔來,一把抱住她,抱得那樣緊,仿佛下一刻煒彤就會消失一樣。


    煒彤瞬間放聲大哭,司寇逸以為煒彤是因為害怕才這樣,他不知道的是,煒彤是為他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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