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安頓好奕鳴,煒彤給尤妼留了一封書信,她實在是沒有勇氣當麵與母親告別,悄悄趁著所有人不注意的時候來到了芒山。


    長琴對她的突然到訪並沒有展現出過多的驚訝,就像他料到煒彤會這麽做一樣。


    煒彤跟著長琴走進芒山,蒼翠欲滴的山林,雲霧繚繞,亭台樓閣錯落有致,潺潺的溪水從山頂輕快地流下,奔湧向前。


    煒彤被這美景迷了眼,這靜謐的仙境確實很符合長琴的趣味。“上仙,此處你來時就這樣嗎?”


    長琴搖搖頭,“我來時一片荒蕪,我也懶,自己窩在屋子裏,後來清楓到我這兒做客,不喜這的樣子,便找來樹種,親自耕種。”


    “您說的清楓,就是需要血紋珠救命的那位吧。”煒彤不經意地問道。


    “你怎麽知道的?”長琴此前從未提及,隻說了寶物丟失的事情,眼前這孩子有著敏銳的洞察力。


    煒彤看向遠方,“您之前說過,九重天還沒有發現血紋珠遺失的事情,可您先知道了,這意味著您是出於私尋這血紋珠,能讓您自願為他奔赴凡間的,必是您所珍視的人。”她頓了頓,似乎想起了誰,“您剛剛提起他時,不由自主的開心是藏不住的,從我認識您起,不曾見過您有這樣的神情。”


    長琴突然很想知道自己提起清楓時是什麽神情,類似的話不止煒彤一個人說過,甚至連水瑤都曾這麽打趣幾句。


    “那你想不想見見他?”長琴問煒彤,“雖然我原本也打算讓你們見一見。”


    “自然是要見的,”煒彤難得用俏皮的聲音說話,“總不能不明不白地交出蓬萊仙島的寶物。”


    長琴莞爾一笑,“借用完自然是要歸還的。”


    “上仙,我還想拜托你一件事,”煒彤收迴剛才的笑容,瞬間嚴肅,“待取出我體內的血紋珠後,把我送到凡間去,你給我的仙藥我會吃,但我也不想讓我娘親看到我狼狽的樣子。”


    長琴大驚,“去凡間誰照顧你?我和太上老君會再想辦法保你的。”


    “我自有打算,我本就不該在這天上,你就遂了我吧。”煒彤的話看似請求,實則完全不容置疑。


    長琴隻得歎了口氣,點頭應下了。


    正在這時,仆童來報,水瑤仙子和清楓上仙到訪。


    煒彤心領神會,沒說什麽,便同長琴去內室了。


    02.


    惘辭得淩垚鼓後的半個月,就借尋蹤鏡的力量將淩垚鼓的法門參悟,他興高采烈地辦了一場宴席,來表彰司寇逸的功勞。


    這場慶功宴,並未大肆舉辦,隻是宴請了幾位魔界的家族長老及其家人。


    司寇逸並不開心,在自己的屋子裏悶悶不樂,若不是姨母來敲門,他險些誤了宴會的時辰。


    司寇文雪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大概猜到了一兩分,“送你淩垚鼓的想必是個姑娘吧?”


    司寇逸沒說話,隻是點點頭。


    “你喜歡她?”


    司寇逸沒有說話,他不知道怎麽迴答,他覺得自己與煒彤之間僅用喜歡來概括似乎有些膚淺,可他又找不出再合適的詞匯來形容他們之間的關係。


    “你不說話也無妨,”司寇文雪衝二七招招手,“你去把他那身暗紫鎏金梅花袍拿來,一會兒去宴席終究是要打扮打扮。”


    司寇文雪明白,這場宴席不是簡單的慶功宴,更是惘辭用來替司寇逸選妻的聚會。惘辭不在意司寇逸的想法,文雪甚至很想問一問惘辭,到底有沒有情感,可答案她其實很清楚。


    文雪溫柔地看著司寇逸,每次看著司寇逸,仿佛看到了文茵,司寇逸和文茵不僅長得像,性格也像,不說話,總是自己默默做事。


    “一場家宴而已,何必這麽麻煩。”司寇逸有些不耐煩,他並不喜歡這樣的場合,更沒有心思聽父親說淩垚鼓的事情,是父親斷了他最後的念想。


    從小到大,司寇逸活得都沒有什麽念想,他隻知道按照父親的要求去做事,要非說自己有什麽希冀,大概就是期待父親有一天能真的關心關心自己,但遇到煒彤一行人之後,他知道,父親永遠不會關心自己,因為一個會關心孩子的父親,會從有這個孩子起就關心。


    現在,他的念想就是有朝一日再見一見煒彤,盡管他知道不可能了,雖然他不知道長琴找煒彤做什麽,但想必是來問罪的,呂幽和煒彤,甚至煒彤的娘或許都沒有活路了,可他願意為煒彤祈福,願意去相信煒彤會活下來。


    文雪看著站在一旁拿著衣服不知所措的二七,隻得再勸說道:“逸兒,聽話,你就當給姨母一個麵子,今晚幾個大家族的長老都來,我們不能丟了麵子。”


    司寇逸怔住,文雪的話讓他感到猝不及防,聰明如他,怎會不知道父親的算盤,魔界與天界終有一戰,父親不會輕易透露底牌,但一定會盡可能的創造得力幹將。就像當年,父親為了有一個法力高強的後代娶母親,他不想走父親的老路,他也不希望世間再有一個像他一樣的人。


    不過司寇逸還是乖乖換了衣服,他知道至少不能為難姨母,姨母特地來囑托他換衣服,想必也是父親的意思。


    宴會上,惘辭坐在正中央,司寇逸和文雪,其他長老及家長落座兩側。


    惘辭舉杯,“今天感謝諸位前來,一是慶賀我兒外出曆練歸來,二是許久沒有如此聚會,也想同大家見見麵。”


    除了惘辭的本家和司寇家,還有兩大家族,兩家家主如今成為魔界大長老和二長老。


    眾人共同舉杯飲酒,大長老一飲而盡,“虎父無犬子,聽說逸兒這次從凡間歸來,帶了個好寶貝。”


    惘辭點點頭,“也不瞞著大家了,逸兒帶迴了淩垚鼓,不僅可以引來半妖,還能控製妖族。”


    “好啊,”大長老拍手叫好,“既然如此,大事必成。”


    惘辭臉上毫無表情,雖然內心挺高興的,但他向來喜怒不形於色,“逸兒這次立了大功,我才意識到,他已經成長到能獨當一麵了,所以我今日擺宴,也是想給他安排一門親事。”


    惘辭的話才出口,二張老的表情就顯得很不自然,惘辭和文茵的過往眾人皆知,二張老疼愛女兒也是公開的。


    大長老有三子,無女,二長老有一兒一女,司寇家和惘辭這兩個家長隻有司寇逸一個孩子,二長老對這件事是肉眼可見的慌張。


    這件事對大長老而言無傷大雅,便笑盈盈地說:“魔尊所言極是,俗話說得好,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少主年輕有為,一表人才,也是到了娶妻的年紀。”


    惘辭觀察著二長老的反應,二長老一言不發,顯然是不想將自己的女兒許配給司寇逸。


    惘辭隻得看著二長老問一句:“不知二長老意下如何?”


    二長老隻得含糊地說:“少主的婚姻大事自然是不能隨意,定要找個優秀的女子才配得上少主。”


    二長老的女兒蔓菁此次也來了,她長相英武,大大的眼睛全是光亮。司寇逸還未來時,她就來了。兒時他們曾見過幾次,後來司寇逸被惘辭帶去閉關修煉,就再也沒見過了,想來恐有三百年不曾見過了。


    司寇逸兒時瘦弱,蔓菁很是瞧不上,甚至覺得他男生女相,難有出息。可今日一見,司寇逸已經大變樣,雖說還是偏瘦,但確實靈力強大,眉目清秀間帶著些許陰鬱。談不上一見鍾情,但蔓菁覺得,若是有這樣的人做夫君或許不是壞事,而自己想要的夫君,是一心一意隻喜歡自己的人,可不想突然被安排一個心不甘情不願的夫君。


    “放眼整個魔族,”惘辭也沒打算拐彎抹角,他看著蔓菁,直言道,“恐怕找不出第二個比蔓菁優秀的女子了。”


    話音剛落,蔓菁起立舉杯,“蒙魔尊厚愛,這是我的榮幸,然而魔族好女子千千萬,不止蔓菁一人。我覺得,選妃之事意義重大,不可草率,不如為少主擺個擂台,層層選拔。不知魔尊和少主覺得如何?”


    二長老一直都知道自己的女兒聰慧,卻沒料到她不僅聰慧,還大膽。他著實為自己的女兒捏了把汗。


    蔓菁的對應惘辭始料未及,他有些不悅,可也不好說什麽,隻得繼續微笑,“蔓菁還真是冰雪聰明,這主意好啊,逸兒覺得如何?”


    對於惘辭來說,不管蔓菁怎麽想,隻要自己想要他兩成婚,蔓菁無論如何也跑不掉,不過是時間問題。


    在惘辭詢問司寇逸之前,司寇逸一直都沒有開口,他就像個局外人,冷漠地看著他們觥籌交錯,他甚至都沒心思聽他們說些什麽。麵對父親,他總有一種沉重的無力感,他的父親從不在意他的感受。


    甚至當父親開口詢問他時,他還在恍神,多虧文雪在一旁清咳一聲,他才突然如夢初醒,“父親說的是。”


    這迴答讓蔓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看來少主對自己的婚事也不是很在意呀,魔尊,婚姻大事向來不可莽撞,需得二人真心相付,方能成事。少主想必是想再多建些功績,等建功立業後,再考慮成婚。”


    惘辭對司寇逸的表現甚是不滿,雖然他早已察覺司寇逸此次迴來有了許多不同,但他說不上來是哪裏。


    平心而論,惘辭從來不了解自己的妻兒,文茵的心意是在她死後,文雪撕心裂肺地抱著妹妹哭泣時,他才知道的。文雪聲嘶力竭地控訴他,可他並沒有什麽心痛。為了安撫文雪的家族,他讓司寇逸隨了母姓。從小到大,他隻在意司寇逸修煉得如何,剩下的全是文雪在做。但有一點他知道,司寇逸像母親文茵,不隻是眉眼,更多其實是脾性。他知道,司寇逸不會違抗自己。


    “蔓菁說的對,”蔓菁的話正好幫了司寇逸,“功業未就,何談成家,再說了,這世間的優秀女子也不是隨隨便便嫁做人婦的,這男子必定是品貌相當,功績了得,承蒙父皇和各位長輩的厚愛,你們的心意我領了。”


    這算是司寇逸第一次與父親對抗,著實震驚到惘辭,文雪也完全沒有料到,一向逆來順受的司寇逸,今天居然當眾違抗惘辭。


    如今這個場麵,最開心的當屬二長老,這意味著自己的女兒暫時保住了,至於以後,走一步看一步。


    文雪見此隻得打了個圓場,將話題繞到別處,才打破了席間的尷尬。


    後半段不疼不癢,大家隻是聊起了一些過往的事情,司寇逸照常一言不發,蔓菁時而看向他,總覺得他和父親說的不一樣。


    魔界可以說沒有人了解司寇逸,文雪可能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卻也猜不透他的心思。眾人皆知惘辭的過去,他這個人喜怒無常,十分暴戾,且不念情分。大家都以為司寇逸也是如此,畢竟他母親生下他就死了。


    蔓菁忽然對司寇逸產生了好奇,宴席散去之時,司寇逸原本想悄悄迴屋,卻被蔓菁攔住。


    “少主,剛才席間您一言不發,甚是安靜,想來是覺得場麵過於嚴肅,現下宴席已散,可有興致同我走走?”


    蔓菁的突然邀約司寇逸很是疑惑,明明剛才還是一副不想與自己有任何交集的樣子,現在卻顯得異常熱情,正欲迴絕,卻瞥見惘辭那張冷若冰霜的臉,隻得應下。


    惘辭見他們一同出去,便放下心來,還想,莫不是司寇逸之前和自己有相同的打算,知道蔓菁的脾氣秉性,所以才在席間衝撞自己?


    二長老囑托幾句後,便與兒子先迴去了。


    司寇逸率先發問:“郡主剛才明明已經拒絕了父皇的提議,現在又搞這麽一出,豈不是讓人誤會?”


    蔓菁莞爾一笑,“婚姻大事需得慎之又慎,但交個朋友總是不必那麽小心翼翼。我的夫君定是我滿意的,但少主也不是完全不在考慮中。”


    她說話的方式,讓司寇逸想起了煒彤,倒不是因為相似,反而是因為全然不同,煒彤說話直白但句句透露著關心,蔓菁的話滴水不漏卻全是算計。


    “那請郡主不要考慮我了,”從知道父親要給自己指婚起,司寇逸瞬間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若是要與誰長相廝守,他希望那個人是煒彤,若不是,那他寧可不要。“父皇或許不知,但我願意告訴郡主,在下心中已有中意的人,郡主何其優秀,天下男兒必是前赴後繼,席間的話雖是托辭,但確是我的真心話。”


    蔓菁也是個知趣的人,司寇逸澆滅了她剛燃起的好感,“我的夫君需滿心滿眼都是我,既然少主已經有了心上人,但就祝你們早日圓滿,到時候可得請我喝杯喜酒。”


    司寇逸忽然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說出一句,“我和她沒有以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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