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尤妼醒來,第一眼看見的就是抱著呂幽衣服哭的撕心裂肺的煒彤。


    在此之前,呂幽看著躺在高台上的尤妼,沒有迅速靠近,而是停住腳步,“煒彤,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煒彤站在光圈外,想著父親可能有一些體己話想要和娘親說。


    呂幽走到尤妼的身旁,輕輕撩開她臉上的頭發,在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他什麽也沒說,過往歲月中想說的千言萬語,這一刻都忘了。


    最後他望了煒彤一眼,欣慰地笑了。


    還沒等煒彤反應過來,呂幽已經集中渾身最後的靈力於右掌,然後滿眼愛意的看著尤妼,一掌拍在自己的額頭。


    煒彤用最快的速度衝過去,卻隻接住了父親沒有落在地上的衣服,呂幽幾乎是在一瞬間就消散了。


    呂幽消散的瞬間,尤妼睜開了眼睛。


    睜眼的刹那,尤妼便清楚發生了什麽,連理咒解開了,呂幽已經灰飛煙滅,而眼前這個女孩應該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兒。


    她很矛盾,呂幽的離去給她帶來了巨大的悲痛,但更讓她難過的是,煒彤出現在了自己眼前,那麽失去親人的悲痛必將再次上演。


    煒彤從沒想到,見到母親的代價是失去父親,她跪在地上,雙手抱著父親的衣服,她將臉埋進衣服裏,淚水瞬間就浸濕了衣服。


    或許是因為沉睡太久,明明此刻痛徹心扉,尤妼卻麵無表情,她隻是本能地抱住跪在地上失聲痛哭的女兒。


    她有萬千的委屈,她想要嘶吼,卻不知道該吼些什麽。


    尤妼一邊抱著煒彤,一邊用絕望的眼神看著站在不遠處的父母和長琴。


    長琴沒有想到這一切會發生的那麽快,他原以為呂幽會在尤妼身旁多待一些時間,而自己要做的就是保護好煒彤,以免她被誤傷。


    他終究是低估了呂幽對尤妼和煒彤的愛,這愛意之洶湧澎湃,是他難以用言語形容的壯闊。


    煒彤在母親的懷抱裏漸漸冷靜了一些,若是知道喚醒母親的代價是失去父親,那她情願當初在凡間直接讓長琴取了她體內的血紋珠。


    她不知道的是,解不開連理咒,血紋珠取出來也沒用,因為這些咒都聯係在一起。


    母親的懷抱是溫暖的,尤妼抱著煒彤,並用手輕輕拍著她的後背,緩緩地說,“煒彤別難過,都怪我沒能保護好你。”


    尤妼的聲音幹澀嘶啞,猶如敲響一麵悶鍾。


    煒彤聽到母親的聲音,慢慢地抬起頭,這是她第一次近距離見到母親,她的母親比畫像上美麗許多,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觸碰,卻停在了半空中。仿佛她一碰,母親就會碎掉一樣。


    煒彤曾經無數次幻想過和母親見麵的場景,卻沒料到真到這樣的時候會如此慘烈,她來時想的一家團聚,是那麽短暫。


    尤妼似乎明白煒彤的擔憂一般,握住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


    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從指尖傳入,一點點到達煒彤的內心。


    煒彤終於衝破內心所有的委屈,一把抱住尤妼,大喊:“娘!”


    這聲娘是她多年來凝聚的思念,是她多年來未曾訴諸的不安,是她多年來難以釋懷的執念,在此刻,她是那樣的委屈,萬千複雜的情感湧上心頭。


    下一刻,血氣上湧,鮮血從煒彤的嘴角留下,她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尤妼慌張地叫起來,無助又心酸,她搖晃著煒彤,試圖將她喚醒。


    長琴見狀倏地上前,用靈力試探,“不必擔心,她隻是一時氣息紊亂昏了過去,無礙。”


    “無礙?”尤妼的語氣很是不滿,又有些無奈,“你們都把她帶到九重天了,以為我不知道是要幹嘛嗎?她現在無礙,可她馬上就要死了,不是嗎?”


    尤妼的雙眼死死盯著在場的所有人,透露出歇斯底裏的絕望。


    長琴無言以對,因為尤妼說的字字句句都是事實。


    “煒彤是我的孩子,我一定會保護好她,”尤妼一字一句地說,“我絕不會讓你們動她分毫。”


    長琴沉默許久,“若是她願意呢?”長琴知道自己說的話有多可笑,他試圖勸一個母親放棄自己女兒的生命。


    尤妼眼中的震驚無以複加,她顫抖著吼道,“兇手,你這個殺人兇手!!!”


    尤妼滿腦子都是煒彤剛出生時的可愛模樣,這是她的孩子,她願意付出一切去保護她,呂幽不在了,她要連著呂幽的那份一起承擔下去。


    “妼兒,先帶孩子去休息吧。”尤川終於開口了,煒彤是他的孫女,雖然他並不想承認,但他愛自己的女兒,愛屋及烏。


    尤妼絕望地抱起女兒,剛蘇醒,自己是乏力的,但她不肯讓人幫忙,起身時,她還倔強的用右手的無名指小拇指勾住呂幽的衣服,她要護住她的家人。


    尤妼將煒彤抱進自己的房間,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隨後將呂幽的衣服掛在房中最顯眼的地方。


    她坐在床邊,不許其他人進屋,細細地端詳煒彤,這孩子眉眼與自己挺像,但似乎更像自己未曾謀麵的奶奶,淺跡的畫像她見過。


    煒彤眉頭緊皺,睡得並不安慰,尤妼隻得輕輕地握住她的手。


    煒彤似乎平靜了一些,但眼角溢出了淚水,尤妼不知道她看見了什麽,很是心疼,她輕輕為她拭去淚水。


    尤妼靜靜地坐了許久,忽然靈光一閃,她想看看這些年,煒彤是如何長大的。她將右手掌放在煒彤的額頭,緩慢念訣,催動靈力,將血紋珠中的記憶抽出。


    一股血色的煙霧摻雜著白光從煒彤的額頭升起,飄進尤妼的心口處,尤妼覺得無比溫暖。


    02.


    清楓倒在禁地的結界外,腕間的血還在往外流,匯集在結界處。


    水瑤小心翼翼地走入禁地,本是想告訴清楓長琴已經帶著體內有血紋珠的人到九重天的事情,卻不料眼前這一幕嚇得她大驚失色。忙扶起清楓,今日灌血已足,水瑤嫻熟地包紮好他的手腕,眼淚止不住的流,口中喃喃自語,為何偏偏要我家上仙受這等罪。


    水瑤包好後,又將從太上老君處得來的仙藥放入他口中,用靈力助他服下。


    過了好一陣,清楓才從昏迷中醒來,他原想幫水瑤擦去眼淚,卻連抬起手臂的力氣也沒有了,想出言安慰,卻隻是動了動嘴皮,發不出一點聲音。


    水瑤饞著他,清楓現在兩頰凹陷,血色全無,瘦得皮包骨,水瑤將他安置在禁地的暖玉床上,幾乎沒花什麽力氣。


    清楓似乎緩過來了一些,笑著說,“我沒事,已經好多了。”


    “長琴上仙迴來了,”水瑤強忍住淚水,這個時候她一定要堅強,“血紋珠也找迴來了,隻是取出有些麻煩。”


    水瑤將長琴之前傳信與她的內容全部複述給清楓,當清楓知道煒彤取出血紋珠,就算有太上老君煉製的丹藥也活不久的時候,欣喜的眼神瞬間黯淡。


    清楓的沉默,讓水瑤一時間不知道自己將眼下的進展告訴他是對還是錯。


    清楓不忍心,自己沒有見過淺跡,但他清楚的知道淺跡在長琴心中的地位,於長琴而言,淺跡不隻是朋友,更是親人,他甚至可以為了淺跡付出生命,可現在若是為了自己,舍棄淺跡後人的性命,這是何其殘忍?


    就算是認識的人,也不能這麽迫害性命。


    “上仙,需要我去找長琴上仙來與你商議嗎?”水瑤覺得此事最好還是長琴來與清楓說道最好,畢竟事件中的不少細節,自己也不知道。


    清楓連連擺手,“別去,長琴現在必定很是苦惱,不能再給他添亂了,是我之前病急亂投醫,讓他去借血紋珠,那個孩子若是活不下來,長琴與蓬萊長久以來的情誼就毀了。”


    清楓打定了主意,自己不能做這個罪人,哪怕等不到清音清栩迴來,他也不能讓長琴失去蓬萊。更何況,憑什麽讓一個無辜的孩子用自己的性命來承擔不是她造成的後果?


    “水瑤,你覺得芒山如何?”清楓故作輕鬆地問。


    水瑤被這突然的詢問搞得一頭霧水,“您怎麽突然這麽問?”


    “你先說。”清楓的聲音聽起來是如此不可置疑。


    “芒山挺好的,鬱鬱蔥蔥,甚是清靜,”水瑤不假思索地說,“這些日子又多了玉兔,多了不少活力。”


    “看來你不討厭芒山,”清楓輕咳一聲,接著道,“我與長琴初遇時,他剛搬到芒山不久,還是一片荒蕪,我便幫他種了不少樹。”


    清楓微笑著,想起以前的美好時光,甚是懷念,但很快他就正色道,“水瑤,你與長琴現在也算相熟,若是我等不到他們迴來,你就去芒山等,那裏有長琴照拂你,我放心。”


    水瑤一聽清楓的話,立馬跪下,淚如雨下,“上仙,你不要這麽說,不管發生什麽,水瑤絕不離開您,絕不離開錦瑕山。車到山前必有路,上仙,您一定要撐下去。”


    03.


    長琴陷入了深深地糾結,他不知道自己帶迴煒彤是不是對的,但他不忍心逼她做選擇,可自己也不能眼睜睜看著清楓不管。


    或許,還有別的法器能幫他清楓,長琴匆匆告別尤川,一頭紮入藏書閣。


    尤川很難過,血紋珠現在在煒彤的體內,血紋珠是一種很特殊的法器,法力強大,可一旦在人體內,便無法使用。


    長琴離開時,怕尤川多想,還說,“川兒,此事是我思慮不周,能讓你們一家團聚,我很開心,但清楓撐不了太久了,我要想其他辦法了,我也不忍心看妼兒再失去煒彤了。”


    玉兔將芒山打理得井井有條,她已經不知道多久沒見過長琴了,到是水瑤,時不時從錦瑕山來看望她。


    長琴在藏書閣借了不少古籍,帶迴芒山。玉兔見到他開心極了,卻見他麵色凝重,便不敢再上前打擾。


    長琴因長時間閱讀古籍,有些疲累,眼睛酸疼脹痛,便出屋走走,原想去錦瑕山探望清楓,可又覺得自己幫不上忙,打消了念頭。


    他坐在蓮花池旁,漫不經心地喂魚,水中的魚兒歡騰,他卻眉頭緊皺。


    玉兔帶著茶點緩緩上前,將糕餅放在桌上,貼心地倒了杯茶遞到長琴眼前,“請上仙慢用。”


    長琴接過,一飲而盡。“這茶倒是爽口,入口時有些苦澀,迴味甘甜。”


    “小仙雖然道法不濟,但願意聽上仙講講煩心事。”玉兔給長琴續上茶,“水瑤姐姐上次來比以往都開心,雖沒有告訴我什麽,想來與他家上仙有關,但今日您卻愁眉不展……”


    玉兔不再往下說,自己的話本來就已經逾矩,若是再多說該討人厭煩了。


    長琴不緊不慢地解釋道:“你可還記得先前我去月宮借清輝珠的事,我原是想用清輝珠幫我找迴血紋珠,現在血紋珠是找迴了,卻用不了。”


    玉兔若有所思,她一瞬間便明白了長琴的困境,長琴這段時間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東流,“小仙鬥膽,上仙可曾想過既然清輝珠和血紋珠是一脈相承的寶物,那麽他們之間會不會有相同的功效呢?”


    長琴點點頭,“我早就想過了,可清楓需要他們兩一起起效,我遲遲沒有歸還清輝珠也是這個原因。清輝珠的功效在於療愈,血紋珠的功效在於重生血肉,匯聚靈力。現在清楓靠清輝珠療愈創傷,但若是沒有血紋珠,隻會收效甚微,再這麽下去……”


    長琴不說話了,月老一脈雖與其他古神不同,代代相傳,但終究是古神,若要補血凝靈,絕非易事。


    長琴看著芒山,握緊拳頭,似乎暗自做下決定,倏地他鬆開了,恢複了往日笑盈盈的模樣,問玉兔:“你可還願意迴月宮?”


    玉兔一驚,忙跪下不住地道歉,“是小仙多嘴了,上仙可以懲罰我,多重都沒有關係,隻要別趕我走。”


    長琴扶起她,溫柔地說:“若是哪日我不在了,你不去月宮,那就去錦瑕山吧,水瑤會照顧好你的,清楓也是頂好的神仙,待他的徒兒們迴來,錦瑕山比我這裏熱鬧,他們都會善待你的。”


    長琴的話讓玉兔更為震驚,“上仙莫不是想……”她沒能說出口,但以長琴對清楓的情,自毀仙脈救人也是可能的。


    “為了清楓,我死而無憾。”


    “既然如此,”玉兔擦了擦眼淚,“上仙若是去了,小仙絕不獨活。”


    長琴從玉兔的眼中看出了堅毅,他沒想到,玉兔為了自己竟能豁出性命。他摸了摸玉兔的腦袋,“你容我再想想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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