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煒彤和司寇逸迴到家時,二七正和阿玲因為做飯的事情吵得不可開交,宣涼則是陪著呂幽在院中下棋,石道長則是一個人在屋裏喝酒畫符。


    呂幽是第一個意識到煒彤迴來的人,當司寇逸收起臨走前布下的結界時,呂幽迅速上前察看煒彤。確認煒彤沒有什麽事之後,又心疼地說:“瘦了不少,這一路辛苦了。”


    結界收起的瞬間,二七和阿玲也不吵了,立馬從屋裏衝了出來,阿玲一個飛撲抱住煒彤,那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裏滿是淚水。二七則是鬆了口氣的樣子,他總覺得司寇逸有了些變化,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


    阿玲淚眼婆娑地死死抱著煒彤,一秒鍾也不願撒手,哽咽地說著:“你可算是迴來了,擔心死我了。”


    煒彤笑著拍拍她的後背,心想還好靈虎抓傷的是自己的手臂,被衣服遮住了,不然傷痕還沒好,又要害他們擔心一場。


    司寇逸等他們寒暄完,從錦繡囊裏拿出蝶蠱,鄭重地遞給石道長。


    石道長沒有立即接過,而是看著煒彤:“你答應這小子的事結束了吧?若是他還用著蝶蠱逼著你答應了什麽,我可不要這蝶蠱。”


    煒彤安撫好阿玲,走過去接過蝶蠱,放到石道長手上,“師父,這次是真的結束了。”


    二七激動地上前問司寇逸:“少爺,我們是能走了嗎?”


    司寇逸眼睛一直沒離開過煒彤,他的聲音裏有些難過,“可以走了。”


    二七很興奮,他終於可以不用每天被阿玲數落了,司寇逸和煒彤不在的這些日子,二七日日洗衣做飯伺候所有人,還要被罵,每當他想反駁點什麽的時候,呂幽冰冷的眼神就看過來,雖然他知道呂幽負傷了,但還是被嚇得喘不上氣。


    煒彤看司寇逸還沒有走的意思,便說:“相識一場也是緣分,你留下吃頓飯再走吧,就當是告別了。”


    煒彤不知道自己對司寇逸是什麽情感,從認識之初的防備,後來的有些怨恨,到現在的習慣,這個人似乎在短短幾天裏就融入了她的生活,但相比這些,她更想迴到之前的平靜生活中。


    司寇逸也懂了,他與煒彤有各自的生活,也有不同的任務,他還有正事要辦。


    不遠處,暗處的一雙眼睛猛然離開了這裏。


    二七當然希望司寇逸爽快地拒絕,然後帶他去找李赤芫,但司寇逸毫不猶豫地答應留下,甚至興致勃勃地打算幫忙做晚飯。


    麵對這樣的情況,石道長和呂幽是非常擔心的,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等煒彤迴來,稍作整頓他們就要離開這裏了,如果阿玲願意和他們一起走那就帶上阿玲,如果阿玲不願意,那就與她留個信,商議好以後可以怎麽找到他們。


    不過晚飯的氛圍還是很好的,司寇逸吃著眼前的野菜,竟意外的覺得好吃,這一路,雖然他和煒彤沒有二七這個錢袋子,但因為怡音母親給的首飾,吃的住的都還不錯。


    二七吃著蘿卜白菜,哀怨不已,這些日子他甚至說自己下山去買些好的酒菜來,呂幽也不許,呂幽擔心他偷跑了,煒彤就迴不來了,雖然二七在司寇逸心中的地位不如煒彤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但這也算是唯一的籌碼了。


    吃飽喝足,司寇逸還是帶著二七走了,臨走前,煒彤將他送到門口,二人麵麵相覷,一時間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


    最終還是司寇逸先開了口:“這一趟是我沒能護好你,你胳膊上的傷可能還需要很久才會好。”


    煒彤笑著說:“別擔心,我的命還在就夠了,再說了,那隻虎妖之前可是天界的靈虎,對付他哪有那麽容易。”


    司寇逸原本想說以後還能不能見到你之類的,可終究還是沒能說出口,話到嘴邊變成了:“我和二七就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己。”


    煒彤微笑地點點頭,“雖然不知道你們還要做些什麽,但也祝你一路順利。”


    02.


    送走司寇逸,煒彤迴到屋裏,見呂幽正在收東西。


    煒彤過去:“爹,怎麽在收拾東西?”


    呂幽沒有停下手中的活計,“這裏已經不安全了,還是換個地方待吧。”


    煒彤很是不舍,但經曆了這麽多事,她也知道父親的決定是對的,於是輕聲地問:“阿玲和我們一起走嗎?”


    呂幽歎了口氣:“你自己去問她吧,我沒問,她是你的朋友,你該自己去。”


    阿玲在煒彤的房裏,似乎知道煒彤要來找她似的,她沒有吃完飯就迴家,而是靜靜地坐在屋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煒彤坐到阿玲身邊,兩個人都沒說話。這個時候的氛圍與往常都不同,最後還是阿玲先打破了沉默:“你們要走了是嗎?”


    煒彤點點頭。


    “我不和你們走。”像是知道煒彤會問什麽一樣,阿玲平靜地說著,眼睛裏蓄滿了淚水。


    煒彤艱難地開口說道:“我知道。”她微笑地看著阿玲,眼裏也滿是淚水,“還有四天,就是你渡雷劫的日子了。”


    兩人又陷入了沉默。


    她們太懂彼此了。


    煒彤將頭輕輕靠在阿玲的肩上,想起很久以前阿玲找石道長算命的時候。


    起初,阿玲隻是纏著石道長問飛升渡劫的事情,石道長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但是禁不住阿玲天天纏著他,他便將自己知道的都告訴了她,順便為她測算了一下。


    石道長一直知道阿玲在修行上不算上道,這次測算隻是為了打消阿玲的念頭,石道長因為自己父親的緣故,知道雷劫的後果,阿玲不管怎麽看都不像是能挺過雷劫的妖,沒想到阿玲知道測算結果後,異常平靜。


    她似乎很難過,消沉了一段時間後,她還是決定要試試。


    煒彤知道後本想勸說她,但被石道長攔了下來。


    石道長帶著煒彤來到院子裏的樹下,給她煮了一壺茶,緩緩地說:“阿玲是個倔強的孩子,你隨她去吧。”


    “可她會死的。”煒彤很是慌張,“灰飛煙滅可不是鬧著玩的。”


    石道長抿了一口茶,繼續說:“執念是個很可怕的東西,甚至比灰飛煙滅更可怕。煒彤,是什麽支撐你像現在這樣不老不死地活著呢?”


    煒彤想了想:“我想見我娘。”


    石道長:“這是你的執念,妖的人生是漫長的,凡人之所以會怕死,隻因為他們太容易死了,凡人還會衰老,他們是無比脆弱的,所以反而比我們容易放下執念。阿玲活了很久,太無聊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想完成的事情,你就隨她去吧。”


    煒彤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從那之後,她便去獵殺一些殺害凡人的妖,將內丹取出來給阿玲,隻為了幫她提升修為。煒彤隻是不想認命,幻想著阿玲能夠渡過雷劫。


    煒彤還沉浸在迴憶裏,耳邊突然響起阿玲的聲音:“你別忘了我。”


    “我不會忘的,”煒彤鄭重地說,“要我陪你嗎?我去和我爹說說,晚幾天走。”


    “不要,”阿玲的聲音很是冷靜,“你們走吧,這裏已經不安全了,早一點走,終究是好的。”說到這裏,阿玲忽然用力抱住煒彤,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滑落,滴在了煒彤的肩膀上,那是溫熱的眼淚,“我不想讓你看見……我不想,”她哽咽起來,“你記住我現在的樣子就是,以後我就活在你心裏了,若是你以後真的見到了你娘,你跟她說,你曾經有一個朋友,叫阿玲,她待你很好。”


    煒彤的眼淚也打濕了阿玲的衣服,她聲音顫抖地說:“好。”


    煒彤的房門外,宣涼不知所措地站著,他原本是想來問問煒彤需不需要將收拾好的行李放一些到他那裏去,他來背,卻不料聽到了煒彤和阿玲告別的話。這些話讓他明白。以後自己再也見不到阿玲了,至此,他第一次體會到失去親人的感覺。


    這種感覺很像心被蟲子啃食,酥酥麻麻,不是一下子很痛,疼痛是慢慢湧上來,他感覺周圍的空氣中似乎一瞬間充滿了水,要將他活活悶死。


    翌日,阿玲送別眾人,他們彼此都沒有多說什麽,阿玲笑著,那雙大眼睛仍是那麽溫柔。


    煒彤抱了抱阿玲,也笑著,她不想讓阿玲隻記得她難過的樣子。


    臨別之際,阿玲將事先準備好的禮物拿給煒彤,“這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你先別打開,等你們安定下來,再打開。”


    煒彤點點頭,小心翼翼地接過禮物。


    03.


    煒彤他們走後,阿玲戀戀不舍的躺在煒彤屋裏的床上,淚流滿麵,她輕輕地啜泣著,迴憶著她們曾經一起的時光。


    阿玲花了三天時間將煒彤這些年與她一起去過的地方都重遊了一遍,她們相識的年數剛好是宣涼的歲數,隻是她忽然想不起來她們究竟相伴了多少年。


    這些年裏,她們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自己的洞府以及自己修煉時喜歡的那棵大樹下。阿玲坐在那棵樹下,想起每次煒彤傷痕累累地找到她,要麽帶著內丹,要麽帶著她搜尋來的靈藥。煒彤隻殺過兩隻虎妖,每次都很痛苦,她會把頭靠在阿玲的肩膀上,強顏歡笑。


    阿玲還記得,煒彤第一次殺虎妖的時候,拿著內丹的手一直在顫抖,眼淚吧嗒吧嗒地流著,滿臉都是自責和內疚,她不停地說:“我知道他殺了很多人,他想走捷徑,可我殺他的時候還是好難過。”


    煒彤為了自己,去做了許多不喜歡的事情,隻是為了幫自己去完成心願。


    在遇到煒彤之前,阿玲一直是一個人生活,每天都很無聊,自己悟性又差,修煉這件事也算是一種上天的恩賜,隻是這份恩賜似乎給的多了一些。


    她有次在山林中穿梭,遇到過一位仙人,那位仙人緩緩在林中走著,周身散發出白色的光芒,讓阿玲移不開眼。她情不自禁地跟著這位仙人往前走,仙人發現了她,也沒有惱,反而親切地朝她招招手,喚她過去。


    阿玲想都沒想就走了過去,她走到那位仙人的跟前,不知所措,隻是呆呆地望著他,仙人的樣貌就像一把利劍穿過她的胸膛,那是難以言喻的美麗,她從未見過那麽美麗的人,那種驚心動魄卻讓人完全沒有邪念的美。


    他開口了:“你為什麽跟著我?”


    那個聲音就像遠山傳來的晨鍾暮鼓,低沉悠揚,富有磁性。


    阿玲誠實地說:“我不知道,我就是情不自禁。”


    那天下午,他們兩一起坐在樹下,聊了許久,那棵樹正是阿玲後來最喜歡的那棵樹。


    也就是那一天,阿玲突然覺得她的生活需要意義,她想要去天庭,她要去充滿這樣仙人的地方。


    阿玲出現在山神麵前時,山神很是驚異,山神知道煒彤一家都走了,他原以為阿玲會和他們一起走。


    阿玲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是來渡雷劫的。”


    山神看著她,擔心地說:“你真的想好了嗎?做神仙其實也沒有什麽好的,不自由,做妖反而自在許多。”


    阿玲笑著看了看遠處,“你就讓我完成心願吧,我知道你擔心我,我其實已經知道結果了,但是我不怕,我已經做好準備了。”


    山神見勸告無果,便帶她來到渡雷劫的地方,煒彤采花的巨大坑洞又一次出現在眼前。


    送她到地方後,山神便隱去了。


    雷劫還未開始,阿玲從懷裏取出此前煒彤給她的內丹,她將這幾顆內丹捏碎,用法術將他們變成一個屏障,擋在身前。


    她還沒來得及看看周圍淡藍色的蝴蝶,天空就暗了下來,她抬起頭,看見幾道閃電,光芒有些刺眼,還沒等她反應過來,第一道雷劫重重落下。


    阿玲聽見屏障破碎,自己身體被穿透的聲音。


    一瞬間,阿玲被驚雷打穿,整個人倏地變成粉末,灑落在巨坑的花朵上,土地上。


    就在那一刻,煒彤忽然心口產生一陣劇烈的疼痛,她控住不住地倒在地上,眼淚很快流下來,她難過地呢喃道,“阿玲。”


    等不及安定下來,煒彤打開阿玲送自己的禮物,她打開阿玲送她的盒子,盒子裏赫然是阿玲的一對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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