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呂幽隱去身形,悄無聲息地跟在石道士的身後。


    石道士漫不經心地往前走,卻一步一迴頭,戀戀不舍地看著翠紅樓,心裏全是嫣紅那雙如絲的媚眼,可以去哪裏搞來錢呢,嫣紅說了,隻要有一百兩,就能為她贖身了。


    畢竟是在他人的意識裏,不似外麵的時光,呂幽隻是在樹上盤旋了不到一刻,還未能補個覺,便聽見翠紅樓裏一陣喧鬧。他小心翼翼地撥開樹葉,往下看去,隻見石道士雙目圓瞪,滿臉通紅,一手拿著劍,一手揪著嫣紅的頭發。嫣紅渾身是血地在地上被他拖行,翠紅樓的媽媽尖叫著,叫打手來攔住他。然而打手怎麽會攔得住一隻失了神誌的半妖呢,刹那間血流成河。


    石道士仍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身後的路被嫣紅的血拉出一道長長的血印子。呂幽悄悄跟在後麵,走了許久,石道士終於在一個亭子處停下,他抱著嫣紅已經冰冷的屍體,在台階上喃喃自語,“你說過的,隻要有一百兩就可以為你贖身,你為什麽要騙我,拿了錢便翻臉不認人,錢不夠我可以去賺,可我對你的情是真的,你若是不喜歡,大可拒絕,又為何要演戲?”


    世間的人,不論男女,有人薄情寡義,也有人情深義重,這時就得看運氣了,該遇到誰都是命中注定,躲不掉也避不開。思慮至此,呂幽忽然想起尤妼,雖然他們兩人是後者,卻沒有長久相守的緣分,真是造化弄人。


    石道士運氣不好,遇到的恰恰是前者,眼中隻有銀子,想來嫣紅借贖身的借口,騙了不少人,隻是她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因此喪命。


    他就坐在台階上,輕柔地撫過嫣紅的臉,周身慢慢籠罩起一團灰色的霧氣,他的四肢開始長出皮毛,碩大的鬆鼠尾刷得舒展開,一甩就將亭子砸的粉碎。石道士正在慢慢失去人性,但他這樣下去並不能完全化妖,隻會被妖性迷失心智,最後入魔變成一個禍患。


    呂幽正要出收救他,隻見一道黃符從天而降,將他死死包裹起來,隨後就見剛才一起喝酒的道長從兜裏拿出桃木劍,在符陣外舞起來。


    桃木劍每揮舞一次,就有一道金光發出,蓋在包住石道士的符陣上,符陣裏傳出石道士的陣陣慘叫,他拚命地掙紮著,陣外,他師父麵色猙獰,吃力地想要完成陣法。


    沒過多久,石道士逃出符陣,並狠狠地給了師父一爪子,道長躲閃不及,後背留下了三個血爪印,他吃痛地叫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慢下來,但仍不放棄,兜裏的靈符不斷飛出,圍住了石道士,一時間克製住了他。


    石道士齜牙咧嘴地用力掙紮,終究是將靈符撕得粉碎,隨後更是打斷了桃木劍,一爪直直向道長的胸口衝去,憑借道長的修為,要想躲開這一擊並不難,可他卻沒有逃,而是閉上眼睛,麵帶微笑。


    石道士的爪子穿透他身體的那一刻,石道士突然如被雷劈了一樣,呆呆愣住,猩紅的雙眼逐漸恢複正常,鋒利的爪子變迴人手,皮毛褪去,尾巴消失。


    道長躺在他懷裏,用盡最後的力氣擦掉石道士臉上的眼淚,憐愛地看著他,輕聲說:“對不起。”便再也不動了。


    這句“對不起”或許是對自己的恩公說的,也是對石道士說的,他這一生從下山那日起,便不在按照他所想進行。


    石道士默默起身,將師父的道袍脫下,披在自己身上,又將師父腰間的酒壺掛到自己的腰間,然後將師父葬在了亭子旁的柳樹下。


    此後,世間多了一個愛喝酒愛吃肉的半妖道士。


    呂幽在樹上唏噓不已,他認識石道士時,他已經在山間有了道觀,什麽也沒問,便救下了遍體鱗傷的自己和哭得稀裏嘩啦的煒彤。他們之間不問過往,不談將來,石道士還將自己師父交給自己調整氣息的辦法全部教給煒彤,隻是煒彤與他不完全相同,所以並沒有教她如何修煉法術,隻是將渾源教的除妖本事教給了她。


    意識裏時光飛逝,石道士自師父死後,便上了山,自己建了道觀,開辟了菜園子,偶爾下山賣點平安符賺酒錢。後來,道觀裏多了呂幽和煒彤。呂幽看著兒童時期的煒彤,眼淚不自覺的流了下來,喃喃道:“尤妼啊,我們的女兒現在已經長大了呢!”再後來,他又撿迴了宣涼。


    很快,呂幽便見到了傷了石道長的二七,心頭升起一股不安。


    待看清二七的真麵目後,呂幽找到了躲在一個山洞裏的石道長,他變成鬆鼠,縮成一團,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碩大的尾巴包裹住全身。


    呂幽笑了笑,走過去,輕輕撫摸了他的尾巴,像哄小孩一樣,柔聲細語,“別怕,你別怕,你現在很安全,你挪開尾巴看看我是誰。”


    大概是因為聲音過於熟悉,石道長慢慢抬起一點尾巴,露出一雙眼睛,一看是呂幽,立刻變迴人身,盤腿坐了起來。滿臉笑意地說:“看見你我就放心了,”他又瞧瞧四周,“怎麽不是在家裏,老呂,這是哪兒啊?”


    呂幽歎了口氣,原來這家夥完全沒搞清楚自己的處境,“老石啊,這是在你的意識裏,你著了魔族的道,我救不了你,得找出給你下咒的人,方能給你解咒。”


    “哎喲!”石道長叫了一聲,臉擰的跟麻花似的,“那你看清他的長相沒?”


    呂幽點點頭,“你是怎麽惹上他們的?”


    提起這個,石道長就來氣,挽起袖子,叉著腰開罵:“那龜孫子,我不是跟你說聽說有人找到了蝶蠱,準備拍賣嗎,你也知道,我師父有個願望,希望我能擺脫半妖的身份,蝶蠱有這個本事,我便去湊湊熱鬧。可誰想,惦記它的人不少,我一看勢頭不對,便想走,沒想到就被魔族那龜孫子打了。”


    呂幽完全無視了石道長的憤怒,而是皺起眉頭,開始思考,“真奇怪,魔族的人要蝶蠱做什麽?”


    “行了,你還是趕緊出去吧,別讓孩子們等急了。”石道長擺擺手,推搡了一下呂幽。


    呂幽起身,“行,那我先走了,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的。”


    “快走吧,婆婆媽媽的。”石道長把頭一扭,背對呂幽。


    “這麽大人了還耍小孩子脾氣,我這就走。”呂幽笑笑,雙手握拳,開始念訣,周身散發出金色的光芒。


    就在他快離開的那一霎,呂幽忽然大喊:“老呂,我不要緊,照顧好孩子們,救不活我就算了,把我埋在道觀的菜園子後邊,每天給我泡壺茶就行了,過節給我倒杯酒。”


    呂幽沒來及說什麽,眼眶濕潤地迴到道觀。


    02.


    煒彤見父親平安歸來,鬆了口氣,忙問:“爹,可問到了?”


    呂幽點點頭,“那是自然,拿紙筆來。”


    宣涼迅速拿來紙筆,研好墨。呂幽憑借記憶將看到的行兇之人畫下。


    他才畫完,煒彤,阿玲和宣涼三人臉色驟變,他們一眼就認出,畫中之人正是司寇逸的仆從二七。


    煒彤將前一天下山的所有事情都詳細說了一遍,呂幽聽完眉頭更緊了,“他們應該是無意中遇到你們的,但對方察覺了你們不是凡人,但當時老石不在,那就說明,他們的相遇也是偶然,對方怕老石搶蝶蠱,於是先下手為強。”


    阿玲一拍桌子,氣憤地問道:“所以,蝶蠱到底是個什麽東西,至於下如此狠手?”


    呂幽示意阿玲坐下,不要激動,“相傳在一千五百年前,這世上多了一個水真國,國王四處尋訪能人異士為自己效勞,後來國王的兒子無意尋訪到一個山洞時遇到一仙風道骨的老人,這老人刹那間就將一棵快要枯死的蘭花救活,王子大喜,忙請老人與自己一道迴去,老人不肯,除非王子肯為自己獻出生命,否則無法相信對方的誠意,也無法相信王子請自己迴去是造福一方百姓,隻有將自己的生命置於百姓之下的人,他才能相信。王子聽後,吩咐了手下幾句,便拔劍自刎,臨死之際,老人救活了王子,隨他一同迴了水真國,成為了水真的第一代大祭司。”說到這裏,呂幽緩緩歎了口氣,“天災人禍,水真的百姓經曆著苦難,大祭司不願看百姓如此痛苦,便想研製出一種法子,能使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大祭司原是天上的仙人,因觸犯天條,被貶下凡,他本不該參與人間事,卻因王子的一片熱忱而感動,於是他在藥物中摻入了自己的血,可惜天不遂人願,他用了很多辦法,都沒能成功,卻無意中製出了蝶蠱,蝶蠱可以迷人心智,使對方完全聽命於下蠱之人,是萬蠱之王。然而蝶蠱還有另一個用途。”呂幽看著身旁昏迷不醒的石道長,“他能讓半妖重新選擇自己的身份,是做一隻完全的妖,還是做個人。”


    這一瞬間,煒彤身體中的某個部分似乎被點亮了,她正要開口問父親什麽,就被父親打斷了。


    呂幽搖搖頭,“蝶蠱對你沒用。”呂幽也很失望,但這個是事實,煒彤是半妖裏最為特殊的存在,能活著已經是萬幸。


    阿玲恍然大悟,“所以石道長是為了能變成妖而去盜蝶蠱嗎?”


    “不是,”呂幽斬釘截鐵地說,“這麽多年來,他一直想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否則他永遠成不了真正的道士。”


    “不說這些了,”呂幽打斷無用的話語,“當務之急是找出畫像中的人,他是魔族,不知道要這蝶蠱有何用,但沒有他,老石就沒救了。”


    “魔族?”宣涼大驚,“司寇逸明明說自己是修道之人?”


    “笨死你算了,”阿玲無奈地拍拍腦袋,“誰會到處嚷嚷自己是個魔族啊!”


    “好了,別說這些沒用的了。”沉默許久的煒彤大聲嗬斥著,又迅速降低聲音,“希望他們還沒有離開,現在最好是下山去打探消息。”


    呂幽點點頭,“多耽誤一刻,老石就多危險一分,我和煒彤這就下山,宣涼,你和阿玲在家照顧老石,有結界護著,也別擔心。”


    “不行,”阿玲拉過往外走的煒彤,“煒彤隻會點小道士的法術,這兩個魔族那麽厲害,還是讓我去吧,讓宣涼和煒彤在這裏守著石道長,反正二七的長相我也知道。”


    “煒彤是我的女兒,我自會保護好她,”呂幽頓了頓,用一種慈愛的眼神看著阿玲,“我知道你擔心煒彤,但是家裏也需要有人守著,我的法力已經大不如前了,老石需要你保護,宣涼也需要。”


    煒彤咬緊嘴唇,憤恨自己的弱小,父親的畫雖然明顯是二七,但臉畫得極其模糊,一個人下山去尋很難尋到。


    阿玲不說話了,鬆開煒彤的衣袖,背過身去。


    呂幽眼神示意宣涼照顧好家裏,便帶著煒彤下山了。


    “走下去太慢了,”呂幽緊緊握住煒彤的手,“抓緊了。”


    二人迅速飛下山,趕在落日之前到達鎮上。


    煒彤看著熱鬧的街巷,為難地問:“爹,這麽多人,怎麽找?”


    呂幽四處觀察一番,“若是他們也要尋蝶蠱,那麽必定要去有蝶蠱的地方,先前你們下山,老石就告訴我,這次蝶蠱是在鎮裏最大的戲樓拍賣,咱們先去那裏打聽打聽。”


    呂幽帶著煒彤往戲樓走去,剛巧碰上戲樓老板畢恭畢敬地送司寇逸二人出戲樓,仔細瞧便會發現,老板的一隻手臂受了傷,還包紮著。


    煒彤小聲地說:“爹,就是他們。”


    呂幽拉住正要上前的煒彤,“這裏人太多,我們先悄悄跟上他們,看看他們去哪裏,等到了人煙稀少的地方,再動手。”


    司寇逸感覺背後一陣涼風,遠處似乎有什麽在盯著自己,卻沒有迴頭,他突然笑起來,吊兒郎當地摟著二七,在他耳邊輕輕說了一句,“看來你沒把事情做幹淨。”二七心中一驚,正要迴頭,卻被司寇逸壓住腦袋,“別迴頭,這地兒人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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