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雁芙被他這兩句,引動起從前多?少無奈妥協的心事?,後悔和氣憤,霍地?站起身來,拿手指著他的鼻尖,胳膊顫個不住。


    「你……你這……」


    阿光心說:「師傅和周圍的人?,還什麽都不知道呢。也成,我就勾個白臉,扮上個奸臣,把這些事?擔了吧!」


    想了個明白,他撩起前擺,跪在王雁芙麵?前。


    「師傅的養育之恩,做徒弟的不能有一天忘懷。師傅說過的話,徒弟也都記在心裏。但是?師傅想想,眼下是?今非昔比,咱們在別人?手裏,就得?順著別人?的意思。節義二?字能有幾兩重?比不得?半斤雜麵?窩頭。徒弟縱然有孝心,那?也不能孝敬一個帶著大夥餓死的師傅。總得?先把這窩頭吃了,把日子過了,再說往後的孝敬法子。」


    王雁芙睜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這是?她?一手教出來的徒弟!她?的徒弟!


    她?把那?戲文裏的忠孝節義,掰開揉碎地?講過;把那?些背信棄義之輩,狗血淋頭地?罵過。她?千叮嚀,萬囑咐,男兒家本?來就沒有女子堅韌,容易為了生計妥協,容易為了偷懶去做那?沒有本?錢的生意。但她?們春興班不一樣,要?學戲文裏的忠義之輩,能長得?出傲骨,看得?起自?己?,堂堂正正地?活。


    眼前這個一臉理所當然,說著節義不如餬口的,是?……


    她?的徒弟!


    偏偏阿光仿佛沒看見她?一臉痛心疾首:「師傅,咱這戲碼,也還是?改改吧。若是?師傅和他們心裏過不了這一關,那?我先來。《思凡》就是?出好戲。照著老樣子,演《醉酒》也行。《三堂會審》改改做派,雖然還不習慣,我也能試試。師傅再找人?教教我,我得?把那?出《寡夫開店》——」


    「啪!」


    王雁芙再也聽不得?,一個耳光扇了過去。


    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王雁芙教戲雖然嚴厲,可從來護著徒弟們的臉麵?,不拿戒尺攪嘴,不扇耳光的。今兒見了阿光這樣,氣得?自?己?都快要?背仰過去,把整個人?的怒火全灌在一隻手掌裏,比對仇人?還狠。


    阿光的臉上,立刻就紅了一大片。他說著話,猛然挨這一下子,牙齒一嗑,咬破了舌頭,嘴裏就泛上一陣血腥。


    師傅這麽大的手勁,他還能跪得?挺直,隻是?偏了偏頭。


    他心裏想著:「師傅還是?疼我。我把話說到這個地?步了,她?才忍不住扇出巴掌來。」


    可嘴裏說的是?:「師傅打得?好,可也得?仔細累著。您還是?盡早吩咐了改戲吧,我也盡早把戲排上。今下午,咱就把《思凡》的水牌掛出去,到了晚上,我保證座上爆滿。」


    第78章 寺警


    這齣《思凡》, 連演了三天。


    台上的阿光,年方二八,恰合戲中?人的年齡。平時連女子都不曾見過幾個, 也正像戲中?的小?僧,純白一片。


    熟悉他的人,竟都不知他是在哪裏學到這樣的嬌軟,這樣的嫵媚。


    他的眼神往台下一瞟, 就像是?軟綿綿的勾子, 直掛在?眾人心裏, 隨著他慵懶的笑意,一搖一晃的步子, 讓人胸口透著股子癢意。說不出來,又沒法消解, 隻好拿眼睛盯緊了他,片刻也不願意放過。


    你說這俗嗎?


    確實是?難登大雅之堂,放浪形骸的做派。


    可你說這……


    怎麽就讓人眼裏發饞,嘴裏砸吧, 一直看不夠呢?


    聚仙樓裏誰也沒料到,有朝一日, 這裏竟然能像個正經的茶樓一般, 在?晚上人聲鼎沸。就連大堂的站座, 也都被人擠得滿滿當當。


    僅僅三天,賺到了往常大半個月的利錢。


    台前笑鬧聲喧, 台後鴉雀無聲。


    阿光剛剛下台, 一路往後台走。師兄弟們?站在?狹窄的過道上, 側過身讓他通行。一個個的,都欲言又止。眼神追著看他, 沒人敢近身過來跟著他,沒人幫忙卸妝、收砌末、拿衣裳。


    他這幾天下來,早也習慣了。自己坐在?鏡前,拆下頭麵,一件一件擺在?匣子裏,整整齊齊。


    今天王雁芙也在?後台,正看著徒弟們?收箱籠。剛剛走到這屋裏,阿光就和平常似的,立即起身叫了聲:「師傅,您忙著呢。」


    王雁芙前兩天都沒理他,今天總算給了些反應。冷著臉看了他半晌,終於把牙關一咬,衝著收拾東西的徒弟們?丟下一句:「趕緊收拾完迴去!」門簾子一摔,重?重?踏著步子走開?了。


    屋裏的氣?氛稍稍鬆了點,但依然算不上輕快。


    一個師哥走上兩步,叫了聲:「鵑兒。」


    這位就是?平時住在?他旁邊鋪位的,身手好,嗓子不行,改做了武醜的。同?吃同?睡,一起長大,可以算得上是?最親近了。


    阿光手裏動作一頓。


    他拿不準師哥是?要直接罵他,還是?要語重?心長那麽責怪一迴,總歸是?大夥憋了三天,都要和他說些什麽吧。


    來吧,他隻能等著。


    師哥麵上猶豫再?三,到了他跟前,卻拐了兩步,從旁邊桌上提起茶水壺,倒了碗茶,遞過去。


    「累了一晚上,先喝點水。」


    阿光原本覺得,受了這幾天的冷淡,他是?全然不在?意的。可是?茶碗送到跟前的時候,他忽然覺得心裏一酸,有股子壓了很久的委屈突然出了籠,橫衝直撞地頂到鼻尖上,眼睛就是?一模糊。稍稍一眨眼,一串淚珠從頰上掛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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