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閑話旁人平生似的,嗤笑了一聲:「朕未必能活,至於你,必死無疑!」


    無須武婕妤迴答,他愈發收攏了十指,心意已決。


    「不!」將死之人卻不肯認命,不知拚盡了多大的氣力,終於將千鈞之重的手臂抬了起來,壅塞在喉頭的嘶吼不過低如蚊聲。


    皇帝眉頭緊鎖,聊勝於無地鬆了半絲兒力道:「遺言?朕不會替你…」


    「陛下,妾知罪了…」


    真有意思。皇帝從前都不知道,為臣為妾,真諦原來在此。


    他「嗯」一聲:「知道了。」


    武婕妤剛從鬼門關掙出來,哪還經得起再捏一次?登時涕泗橫流,胡亂揮動起兩隻手,求他高抬貴手放過自己一迴,又生怕挨著碰著他多了,再惹惱他幾分。


    沒多會兒,一張臉青中透白,較倀鬼隻缺兩枚獠牙。武婕妤竭力張著嘴,做出一個「將功折罪」的口型。


    這般狼狽不堪,比自己也不遑多讓了。皇帝總算稍出了口惡氣,兼之確實體力不支,便借勢撒開了她那條紫脹的脖頸。


    沒了支撐,他復又靠在一旁的椅腿上,喘勻了氣,抬手按住椅麵兒,咬牙一撐,穩穩坐了上去。


    織金妝花緞貼裏一擻,再看不出半分窘迫。他恢復了慣常好整以暇的神態,伸手一比,示意武婕妤上前來。


    不得不說,皇帝是擺弄人心的一把好手。方才那一句一句的逼迫煽動,其中厲害武婕妤不是沒有反覆掂量過,然而事前籌劃的萬無一失,尚不能令武婕妤篤定,她背後的人一定會保全她。


    人心,是這世間最難揣測的東西。


    她跪在了皇帝跟著,俯首帖耳地等候他的發落。


    皇帝微微俯身,拔走了她頭上壽字金簪:「手帕給朕。」


    武婕妤不敢稍有遲疑,忙不迭地取出袖中月白綢帕,雙手奉上。


    皇帝沒接,略嫌圓鈍的簪腳在手腕上比了比,選好位置,以力為刃,狠狠劃了下去。


    點點猩紅落在明淨綢麵上,武婕妤身為棄子的頹喪漸漸退去了,翻湧而來的,是身為一個年輕女子的羞憤難當——她怎會曾以為這是件可以爭榮誇耀的美差?


    「朕不做牲畜。」


    第25章 二十五


    「啪!」新添一筆的內起居注被孫錦舟信手一擲, 底下畢恭畢敬的彤史女官連忙伸手去摟,險些失了儀態。


    「當真人不可貌相,竟是武婕妤有這個造化。」王遙話雖這麽說, 臉上卻並未顯出什麽喜色。


    「二月初八, 好日子呀。」孫錦舟笑著湊趣兒道:「慧能?六祖誕日、釋迦摩尼出家日, 祠山大帝生?辰, 都在這天。」


    話音一轉:「不過, 陛下動了好大肝火, 起來就往蘇婕妤那兒去了。賞賜也都送到一夜明了。」


    初進幸的嬪禦, 歷來常獲賞賜,算是個不成文的慣例。皇帝此舉, 是鐵了心要落武婕妤的臉麵。


    王遙不以為意——那?藥性雖猛, 但真要是這般嫌棄,還能?被逼迫著就範不成?無非是氣性上過不去,深惡受了自己?算計而已。


    眼下木已成舟, 一切盡在掌握。王遙揮退了彤史,語調淡淡的:「知會武澤桓一聲, 暫且將?差事交出去, 告一陣子病吧。」


    孫錦舟應了個「是」,明白他是讓武家避避風頭、以待來日,便又道?:「武家支葉碩茂,兒子將?他家三親六戚都警醒警醒,萬萬不能?在這褃節兒下授人把?柄。」


    王遙聽這口風即知他有私仇要報, 倒也沒攔著,隻道?:「你?辦事自然有分寸。如今最要緊的, 還是明兒這頭一場殿試,我瞧著, 陛下關切得很呢!」


    前陣子三天兩頭請了陳太?傅去講文章,哪裏是為了讓屏風後的蘇婕妤旁聽?分明是要在這次春闈中搗鬼。


    陳江陵這個人,尚算識時知務的,當作大佛高高供著就是了。王遙是不會重用這麽個西風落葉之輩的,科考大事更不能?教他沾半個手指頭。


    主考同?考皆是自己?人,大家同?氣連枝,斷沒有彼此攻訐的可能?。


    他定要看看,皇帝能?羅織出什麽罪狀來!


    除了澡雪堂及詠絮閣,其他妃嬪那?裏的風吹草動也不能?輕忽。午後,行宮那?邊傳來消息:皇後又往瓊芳齋去了。


    沐昭昭如今雖不再提防儀貞了,但也沒有十?分的耐心來敷衍她。替她斟上一杯茶,便道?:「難得晴暖,娘娘怎麽不去逛逛各處景致,陪我在這兒白坐著?」


    儀貞不以為忤,笑說:「一個人閑逛又有什麽意思?貴妃若有雅興,咱們倒可以一道?。」


    「娘娘抬愛了。」沐昭昭顯然把?這話當作客套,迴上一句後,便垂眸專心品茶。


    儀貞正是猜得她不會答應,方才有那?麽一句相邀的,然而此刻見她果真心如止水,又不由得暗暗惋惜。


    對於那?些青梅竹馬的舊事,皇帝始終是吝於為外人道?的。儀貞從前覺得,他與沐昭昭之間應當是兩情相悅,礙於王遙這個心腹大患未除,不能?太?露鍾情,使得深愛之人成為眾矢之的。


    可事到如今,儀貞不得不認為,皇帝恐怕在單相思。


    沐昭昭真正愛慕過的人,多半是姚洵。


    如若不然,還有什麽緣由,令一個妙齡佳人總是衣飾素淨呢?


    儀貞蹙眉一瞬,旋即又展顏道?:「織錦局今年新貢上來的料子裏有兩種新花樣兒,一種湖藍地?落花流水紋的,聽說前些天全?叫陛下送到一夜明去了,還有一種嫩柳黃地?銀玉蘭的,幸而我預先就招唿過,留了兩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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