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枚銅錢而已。


    一個癡兒而已。  有什麽關係。


    若要讓她徹底被馴服,便要割離她最為看重的事物。


    他們把這枚銅錢扔進了熔爐裏。


    ***


    許多年後,三山軍裏有位司禦是這樣記載此事的。


    白鳧舉族來犯,北境苦其患尤甚,新王北歸,率軍禦敵,於新雪臨境之日一戰擊退,褚門之側七十裏雪焰煌煌。


    龍氏大喜,賜懸戈台。


    時年冬至,龍氏以秘藥圈禁新王,事敗,使王震怒。


    是夜,懸戈台焚,金灰乘風,怒海吞影,至明至烈。


    ***


    火光竄起來時,龍可羨就坐在懸戈台前,她臉上沒表情,握著把豁了口的刀,撥弄地上堆積如山的銅錢,搖了搖頭。


    「不是這枚。」


    認不清臉的族人瑟瑟發抖地跪叩在地,他們不明白,隻是一枚銅錢而已,怎麽就會讓這癡兒性情大變,拎著刀,一路從懸戈台殺到族地,又從族地殺迴了懸戈台裏。


    先時是傻子,如今是瘋子。


    龍可羨把那些銅錢擺成一列:「上邊纏紅線的,看過嗎?」


    「整座龍宅的銅錢都在這裏了,」有個爺叔哭喊著,「哪裏有什麽紅線,那都是二伯幹的事,你找我們做什麽?」


    邊上嬸娘嚎啕不止,還在大著膽子扯話套近乎:「嬸娘小時候如何養你教你,前幾日你還說要報恩於我,難不成如今都忘了嗎?」


    龍可羨敲著刀柄,認真地說:「還我銅錢,我再報恩。」


    嬸娘哽住了,接著伏在地上哭爹喊娘。


    「孽障!」


    遙遙地,一群侍衛簇擁著族老過來,跪地的眾人不敢起身,他們見識過龍可羨的刀鋒,都怕落得身首分家的下場,直到那烏泱泱的人頭壓到近前,龍可羨才站起身。


    龍可羨目光直白,緩慢巡視過去,把一個個細微的動作收進眼裏,她發現他們都在害怕,有的腿抖,有的手顫,有的瑟瑟後退,但她沒在意,重複著那句問了一夜的話。


    「我有一枚銅錢,纏紅線,你們見到了嗎?」


    「孽障,孽障!」族老怒不可遏,木杖重重懟地,他橫指左側那間漆黑小屋,「滾進去!」


    他仍舊認為,自己重造出來的人應當對自己的命令供若神諭,但是龍可羨沒有動,她再次重複道。


    「我的銅錢,還給我,我便迴去。」


    「孽!——」


    木杖高高舉起,在落在龍可羨肩上時被接了下來。


    一層層的木屑抖落下去,木杖無聲斷裂,圍來的侍衛不約而同地退了半步,龍可羨知道這樣做不對,卻不明白為什麽他們要拿走自己的銅錢。


    龍可羨看著一地木屑,心口跳得很快,一股莫名的摧毀欲油然而生,她指尖發麻,仿佛渾身都有使不完的勁兒。


    她會聽話的,她隻想要迴自己的東西,這也有錯嗎?


    哀嚎聲此起彼伏,塔壁開裂,巨大的木塊砸翻了祭台,月光像霜似的,打在龍可羨肩身,她身形很快,沉浸在發泄的快意裏,握刀的虎口滲出血。


    若是有錯,那就錯好了。


    銅錢是不值一提的東西,它跟宗族忠誠比起來微不足道,大家都告訴龍可羨要自覺犧牲,要溫馴服從,要為宗族鞠躬盡瘁。


    但是憑什麽?


    沒有人告訴龍可羨原因,沒有人願意聽她講那泛黃的舊夢,沒有人問她想不想喜歡不喜歡。


    屹立數百年的懸戈台倒在了漆夜裏,火光亂跳,在夜幕烙下一顆顆光洞,龍可羨站在斑駁的光影中,彎了一下唇,那笑容帶點天真的惡意。


    她不要冠冕堂皇的大義,就想要那微不足道的東西。


    ***


    天邊泛起魚肚白,懸戈台焚燒殆盡,遍地廢墟,餘燼猶存。


    冷霧遊動著,天地一片昏蒙灰白,龍可羨神情平靜,孤零零地坐在石塊上,聽見鬆軟的小徑裏傳來亂糟糟的腳步聲。


    她轉過頭去,先看到一雙沾滿雪泥的麂皮靴,再往上,是張病容明顯的臉。


    真好看吶。


    龍可羨這般想著,卻仰頭問他:「我有一枚銅錢,纏紅線的,你看到過嗎?」


    第172章 拜堂


    你看到過嗎?


    阿勒喘著氣, 口鼻逸出白霧。


    這句話沒有答案,問出來就是死局。


    阿勒也懵,他從褚門以北, 策馬飛馳過血冷屍殘的修羅場, 再迴到北境境內, 這輩子沒有跑過那樣急的一段路, 他以為這段路的終點是美滿團圓,卻沒有想過路是窄的, 走到盡頭就堵死了。


    新雪那夜,避風坡下,重逢時的一幕幕阿勒腦中快速迴閃,龍可羨的怔忪,遲滯的反應, 下意識的皺眉凝思,一股腦兒全湧到腦海, 他抽絲剝繭地摸到了一點端倪, 皺眉, 思索,然而還沒有等他找到合適的迴答, 龍可羨就站起來了。


    群鳥撲簌著,在清晨的後山林投進了漣漪, 冷霧四下逃逸。  龍可羨往前走了兩步,踩到了赤紅的碎冰,再次問:「銅錢,纏紅線的, 你看到過嗎?」


    她似乎也沒有奢望從阿勒口中得到迴答,隻是在重複行為, 語調平平,沒什麽起伏,雙眼也蒙了層霧,淡淡的。


    行屍走肉。


    萬念俱灰。


    不等阿勒迴答,那把豁了口的長刀已經滑劈出去了,她殺得手熱,氣勁狂奔在四肢百骸,沖得殺性高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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