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這場新雪來勢緩,卻很持久,天亮之後,整片戰域都蓋了層白毯,舉目皆是蒼茫的雪霧,馬蹄和腳印在這樣的雪地裏藏不住。


    龍可羨側抄到了褚門西北部,她在這裏發現了襲擊的痕跡,沿著痕跡一路向北,在午時與各軍匯合,對敵方主力形成了完整的包夾之勢。


    這場仗打得很難。


    一方是困獸的最後一擊,一方是勝利的最後一戰。


    但沒有人後退,兵戈在這裏擦碰出火星,無數的士兵倒下去,鮮血染紅了新雪,三山軍都殺紅了眼,在這漫長的時間裏積蓄的仇恨一瀉而出。


    他們守衛的是山河,也是阡陌後的炊煙和稚兒的笑鬧。


    龍可羨在馬匹突進時不閃不避,疊雪彎刀的硬度無可匹敵,所過之處連槍斧都要開裂墜地,沒人能擋得住少君的刀鋒。


    疊雪彎刀劈開了一道圈,刀影還殘留在天光裏,側邊就破開了一道尖嘯,龍可羨側滾下馬,提刀正麵迎上。


    刀斧相擊。


    在盪開的風浪裏,龍可羨紮緊的發落下一縷。


    來人像隻棕熊,沒有戴頭盔,半張臉都掛著亂糟糟的鬍鬚,眼下溝壑黑深,眉骨掛不住皮子,順著眼眶耷拉下來,陰狠地盯著龍可羨。


    「北境王。」


    刀鋒貼著斧麵劃下去,發出刺耳的聲響,龍可羨抬了抬下巴,搓掉虎口的血,沒應聲。


    「你殺掉了我的兄弟和前輩,阻擋了我族南下的腳步,白鳧族花費數十年才邁過雪峰,來到褚門邊境,」他是白鳧軍裏僅剩的將領,他知道這場籌謀已久的戰爭已經落敗,但他很平靜,繞著龍可羨緩步而行,「今日我們止步於此,卻不會認命,北境數百年出一個你,白鳧族裏還有英勇的兒郎,你離境的那日,就是白鳧族捲土重來之時。」


    此消彼長,這個道理亙古不變。


    可龍可羨不會想未來,她站在風雪中,隻看得到現在:「你不要認命,你的命我會留下。」


    她為這一日已經做了數月準備,蓄起的力不會空打,她要打贏這場仗,她要帶迴雪裏離開的那個人,再跟他一起迴家。


    風浪再度爆開。


    百斤重的巨斧橫劈而來,龍可羨抬刀頂上去,眨眼間就纏鬥在了一起,兩邊都以力道見長,但龍可羨勝在靈活,爆發性強,疊雪彎刀在密集的攻勢裏發出長鳴聲。


    龍可羨左眼已盲,右眼朦朧,但她憑藉著直覺在刀鋒間遊走。


    三山軍積累了數百日的怨恨在這場仗裏徹底爆發,他們嘶吼著揮淚灑血,把來犯者推迴了褚門以北,他們又默契地合攏圍剿,堵死了敵軍潰逃的每一條生路。


    一年以前,龍可羨還不認得這些人,一年以後,他們為著同一個方向揮刀上前。


    他們沒有名字,在這裏曇花一現,他們也共用一個名字,在這裏萬古長存。


    「轟!」


    龍可羨後撤幾步,敵方僅剩的將領轟然倒下,濺起的雪霧迷眼,短暫的寂靜後,哽咽嚎啕和大笑聲一同響起。


    年輕的哨兵舉著軍旗瘋跑,重重地一下,將旗杆兒杵進了地裏。


    軍旗「啪」地在風中抽響。


    ***


    剩餘的三山軍在清掃戰場,點名清冊,派快馬將戰報送往各方。


    龍可羨仍舊策馬北行,她摘掉了麵具,在雪中尋找馬匹經過的痕跡,可是天色暗淡,風越疾雪越驟,僅剩的痕跡都被風雪帶走了,隨之而來的是尖利細碎的沙石,嗆進喉嚨鼻腔的空氣渾濁,龍可羨的臉上也開始出現細小的傷口。


    她瀕臨力竭,攥著掌心裏的銅錢,腦海中有道聲音在不斷重複。


    找到他。


    找到他。


    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一併消失的還有本來就稀薄的氣勁,龍可羨越來越疲憊了,那是種無力抵抗的衰頹感,渾身的刺痛猶如返潮,一波波地撲在幹涸的經絡裏,她的左腿再也撐不住,整個人朝側方一歪,撲通跌進了雪地裏。


    ***


    龍可羨在雪中踏上戰場,又在雪中一戰封疆。


    敵軍被打迴了荒原深處,近十年都不會再有一戰之力,戰報快馬往王都送,北境各處關隘都在有條不紊地開放,而對龍可羨來說,此事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一支小隊在褚門往北二十裏處找到龍可羨時,她半截身子埋在雪中,再遲一刻就要窒息失溫而亡。


    再睜開眼時,是在一張長榻上。


    龍可羨腦中昏沉,她坐起來,拍了拍腦袋,更覺恍惚欲嘔了,她遍尋銅錢不著,喊了兩聲,卻沒有人應。


    迴聲盪在幽暗的室內。


    龍可羨拖著傷腿,摸索著往外走,觸到門扇的同時,也聽到了外邊綁縛的鐵鎖丁零聲。


    大雪裏離開的人沒有再迴來,龍可羨被關進了懸戈台。


    第171章 懸戈


    漆塔沉默地聳立在族地中, 鐵鏈一聲聲震響,龍可羨坐在地上,一下下推著門, 這具身體還沒有恢復, 每推一下都讓她喘息不止, 鼻腔裏逐漸熱起來, 暖熱的血滴答落地,一顆顆地洇濕了袍擺。


    龍可羨連擦拭的力氣都沒有, 她闔著眼抵著額,手掌貼住門扇,勁力蓄在掌心,推一下,再蓄一會, 再推一下。


    「嘩啦。」


    「我出去。」


    「嘩啦。」


    「他在等我。」


    鐵鏈縛在門扇上,隨著推動張狂震響, 龍可羨的呢喃幾不可聞, 不知道過了多久, 酸脹的眼皮忽地感受到點鈍痛,雙眼的闃黑被擦掉一層似的, 變得淡了些,是薄薄的光線從頭頂投下來, 落在了她閉合的眼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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