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這段時日, 空氣暖而不燥,龍可羨在龍宅小院裏養傷。


    這是數月以來,龍可羨第一迴 重傷, 也是數月以來第一迴退下前線。


    軍中的大夫陳包袱不能隨她來, 族裏便請了位大夫來為她治傷, 龍可羨很配合, 即便不管這傷,過些時日它自然就會癒合, 但因為這位大夫是龍清寧關照過的,故而苦藥汁她喝了,長銀針她紮了,除了有些昏沉愛睏,其他也沒有什麽不舒坦, 她喝藥一貫是如此的。


    養傷到第三日,停了藥, 困勁兒稍散, 龍可羨便拄著刀鞘, 一瘸一拐地去了驛站。


    驛站不遠,和龍宅隔著兩條街而已, 可才走出街口,卻仿佛一腳踩到了另一界俗世。


    龍宅坐落在山腳, 高門朱戶秩序井然。


    驛館紮在小巷裏,矮牆灰瓦搖搖欲墜。


    龍可羨拄著刀鞘進去,問那郵吏有沒有她的信,郵吏打著哈欠, 擺擺手說:「沒有。」


    「怎會沒有呢,」龍可羨單腳跳著往前, 扒在櫃麵前邊,「你給查查,南域來的信,必然通通都是我的。」


    「您是營裏邊的神兵天將,小人不敢在您跟前瞎扯,南域來的信,莫說近幾月的,就是往前倒個十年,那也沒有。」


    郵吏從前也是軍中退下來的,隻是傷重不能再提刀,這會兒見她掛的腰牌,不敢應付了事,掏出鑰匙捅開了櫃格,「您瞧瞧,這裏邊都是無人可領的信,蓋的都是咱們北境的戳,沒有例外。」


    那幾封信零零落落的,一眼就看盡了,確實沒有阿勒的火漆封。


    龍可羨迴去了,她頭也不迴地走,說著再也不要來了,第二日還是天不亮就往驛站跑。


    可是第二日也沒有,日日都沒有。


    她寄出去的信,好像化進了北境的朔風裏,連一點迴音都不給。


    不是不生氣的。


    對龍可羨而言,踏上北境的第一日就在盼著阿勒,喜悅以一種恐怖的方式瘋狂增長,靴筒快要刻滿三十道線的時候,她夜裏都翻來覆去睡不著,一骨碌地爬起來,在紙上寫好了要跟阿勒說的第一句話,抽出疊雪彎刀來,對著那截刀麵練習如何把話講得又順溜又好聽,甚至把自己的軍徽腰牌洗得鋥亮,要把自己的榮譽給阿勒看。


    三十道線刻滿的那日,龍可羨睜眼見血光,閉眼是漆夜,十二個時辰,她掰著指頭數著過,偏偏哪裏都沒有阿勒。


    隨之而來的就是斷崖式的情緒下跌,她開始生氣,開始給阿勒寫信,可一握筆又忍不住寫些高興的事,寫想他的話,寫完了,才想起來自己的麵子,便在結尾落一句「我很生氣」,用這種稚拙的話威脅阿勒,還不是想他快些來。


    快些來。


    快些來吧。


    最後這威脅也在等待中被磨幹淨,變成隻要他來了,這百十個日夜裏生的氣都可以一筆勾銷。


    龍可羨在休戰期頻繁進出驛站,這事瞞不過龍宅諸人。


    可是驛站那位郵吏沒挨過倒春寒,病死了,知道的隻說少君常去等信,卻不曉得等誰的信,等哪方來的信,因此族中也有想往她跟前來「排憂解難」的,攜了各地通關文書來,要給龍可羨送信去。


    龍可羨盯著這位族叔半晌,沒吭聲,扭頭就出了府宅,她一路策馬迴營,從床底下拖出隻皮革袋,摸出一袋金珠,而後召來一位軍中司禦,把往南域探消息的事兒交給了他。


    這是她全部家當。


    離開南清城時,龍可羨把從小到大攢的所有銀子都使在 城防上了,她不在家,便要給阿勒建一座堅不可摧的堡壘。


    龍可羨預想過會慢,因為不能調動戰場軍力,隻能用金珠往南打通渠道,去搜羅有關南域的所有消息,其間困難可想而知,沒有關係,她能等,她已經學會耐心了。


    ***


    北境的夏日來得疾,像雷雨,轟轟烈烈落一陣,就涼下來了,半青半黃的打著旋兒磕在階前,龍可羨左腿折了,吊住腳在床榻上寸步難行。


    呂大夫剛打好板子,叮囑道:「比前日好了,仍舊不能落地,還需靜臥養三日方可拆板。」


    龍可羨點了個頭:「不落地。」


    「要也須得按時按量吃,不可偷偷倒了。」呂大夫是最初給她看傷的,一按脈就知她吃沒吃藥。


    龍可羨眼神飄忽著,小聲說了句:「會暈。」


    少君體質殊異,這點呂大夫也沒轍,隻能溫和勸著:「若是小傷倒也罷了,若是少君想要早些落地行走,還是把兩貼藥吃完才是。」


    龍可羨猶豫片刻,老實地說:「好苦。」


    「良藥苦口。」呂大夫拾掇著絹布和藥碗,含笑道。


    「這幾次的特別苦,」龍可羨愁眉苦臉,「和以往的不一樣。」


    呂大夫手裏那瓷勺「哢」地跌在絹布上,他手指滯空片刻,彎身撿起來了。


    龍可羨體質與常人不同,藥勁兒猛了她會暈,所以常要用藥引來慢慢激發藥性,因此那幾味藥引她都熟悉,她巴巴地看過去:「不要換藥引,苦得吞不下,再給多一點點糖吧。」


    呂大夫好說話,從袖袋裏掏出一包蜜餞推過去:「這是在下自家浸的,少君含著解苦。」


    那疊亂糟糟的絹布剛拾掇起來,屋外忽然傳來陣嘈雜聲,是後營掌管糧秣的一位司禦官,他匆匆入內:「少君,有消息了!」


    遠天滾來道悶雷,仿佛老天嗆起了一聲咳嗽,滿天陰雲都跟著顫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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