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脖領被拎起來,厲天腳尖拖地,掙紮著解釋:「我我我,我就隨口問問啊,您都十六了,擱大戶人家家裏,那都是有人教著曉事的。」


    阿勒就對個「教」字相當敏感,拎著他走到窗口:「這還得人教?」


    「那您若是無師自通,就算您了不起,」厲天說,「若是不懂還不曉得學,日後要讓姑娘嫌的嘛,別說男孩子了,就連姑娘家,出閣前都要請嬤嬤教的,欸公子——」


    厲天半截身子懸在窗外,他惶恐道:「公子啊,剛開春,這水冷著呢,掉下去要死人的!」


    「正好,順道迴家,連遊也不必遊了。」阿勒冷哼一聲,鬆開手,反手關了窗。


    厲天矯健得猴子似的,匕首紮著船身,兩下就翻上了船舷,唉聲嘆氣地摸進了隔壁艙室。


    阿勒踢開那書冊,闔著眼沒動靜,春夜濕雨,海氣侵人,順著脖頸往下遊動,他火氣旺,不但不冷,還越坐越煩躁,倏地一直身,彎腰撈起書冊。


    板著張臉,一頁一頁地開始翻動起來,越看,眉頭擰得越緊。


    什麽破玩意兒。


    再好的工筆都白搭,阿勒就沒想過男女之事,他對此不感興趣,有這膩膩歪歪寬衣解帶的功夫不如多打幾場仗,不如多搶幾個海寇窩,不如多教龍可羨讀本書。


    男孩兒要教,姑娘也要教嗎?


    龍可羨從小到大,第一句完完整整的話是他教的,打的第一套拳是他教的,在學堂裏挨了推搡怎麽還手也是他教的。


    這也能教?


    他不耐煩,嘩啦啦地把書冊翻出聲響,皆是些粗俗鄙惡不堪入目的醜東西,那也配進她的眼嗎。


    這怎麽教!


    龍可羨怎麽能願意讓人這麽擺布?


    他丟了書冊,轉頭去拿捲軸,往地上一鋪開。


    天老爺,捲軸上的手段更花花,他冷眼看著那些器具玩物,看那些匪夷所思的動作和地點,火上心頭。


    「敢對她做這事兒!」阿勒踹開了矮幾,書冊捲軸滾落一地,「我折了他的腿!」


    第69章 三日行


    下船時, 已經將近子時。


    厲天舉著火把,不知道是錯覺還是怎麽,看公子的臉像是比天色還黑, 他夾著尾巴暫且不敢多話, 二人往夾道取馬。


    海天是純粹的黑, 港口泊位旁立著兩座石燈, 那光圈吐出微弱的昏光,隻夠照見左右, 稍有逾越便被黑幕吞吃殆盡,厲天迴頭望了眼,頓時爬了滿身雞皮疙瘩,拍馬趕上公子。


    一串急促的馬蹄掠過長街,尾音消散在懸掛兩盞柿子燈的程府門口。


    厲天微喘氣, 往左右看了又看。


    「賊頭賊腦,張望什麽。」阿勒翻身下馬。


    「半個守衛也沒有呢, 」厲天深信這闃靜夜色裏, 定然有某些匿息功夫絕佳的好手藏在角角落落, 「公子把他們都藏哪兒了。」


    「沒藏,」阿勒忽然看了他一眼, 「你話一直就這般密嗎?」


    「也有不密的時候……」厲天話講完就反應過來了,公子壓根也不是要聽迴答, 於是撓撓腦袋,說,「下船沒人接應,到門口也無人開門, 公子沒給家裏遞過消息嗎?」


    阿勒不知道想起點什麽:「沒有。」


    厲天嘟囔:「那多不方便呢,夜半還要擾人清夢。」


    「此前是遞消息的, 」阿勒勾起點愉悅的笑,難得有點耐心,「後來因風浪偏航遲歸,就有人巴巴地坐在門檻上等到大半夜,悄悄劃了小筏子出海來尋,找到的時候,她人離外海就差二十裏,離刺魚利齒就差三丈遠。」


    「謔!膽子頂到天了。」厲天驚詫,出了外海,別說筏子,就連構造稍弱些的船都會被浪拍翻。


    所以,後來再也不敢提前隻會龍可羨,在阿勒的事情上,她總有種不講道理甚至蠻橫的專注,這種專注帶來超乎尋常的執行力,並且在頻繁的分離中強化了它的必要性,常常把人拋在驚和喜的邊沿折磨。


    厲天準備上前拍門,阿勒隨手將馬鞭拋給了他。


    「你待這兒,」阿勒轉身往牆下走,「反省反省為何沒人願意與你一道當差。」


    ***


    廊下擺著小案,桌上橫了一枝冷梅,枝葉凋零,殘瓣被拾起來,擱在圓肚瓷盆裏,疊得整整齊齊。


    阿勒沒過去,在階下站了片刻,直到衣衫被夜霧浸濕,就轉身走向自己房門。


    剛上台階,後邊「咿呀」一聲。


    阿勒轉過頭去,看見薄薄的夜霧裏暈出個人影,龍可羨扶著房門,看到阿勒後揉了揉眼,頭髮亂蓬蓬,睡眼惺忪的模樣。


    貓球從她衣衫裏鑽出來,跳到肩頭,也是一副蔫頭耷腦的傻樣兒。  兩人一貓對視片刻,夜霧流動間,龍可羨連表情都沒有,「砰」的一聲反手關上了門。


    「又是做夢。」龍可羨嘀咕道。


    「喵嗚。」表示同意。


    「?」阿勒剛抬起的手緩緩垂下。


    他三兩步邁過中庭,抬手就要拍門,誰知那門驟然從裏邊拉開,一團軟乎的小東西猛然撞上來。


    「是不是做夢?」龍可羨抬頭看他,伸手在那臉上摸來摸去,摸到一手冰涼,很快就說服了自己,「哪裏有人冷冰冰,一定是做夢。」


    這架勢是還想再甩一次門。


    「摸,再摸!」阿勒抬腳卡住門邊,拎著她進屋,怒聲道,「冷是因為騎馬迴府,一路上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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