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她跌倒,他隻好維持著這個姿勢,真真是進也不得,退也不得,十分煎熬。


    「姬相公——」


    她喊他道,聲音那般柔媚,她用手挑起了他的下巴,逼著他注視著自己。


    他的心跳越來越快,他不曾見過這樣的她。


    妖冶,艷麗,帶著不容抗拒的蠱惑,一般男子,早已把持不住,更何況是對她一心一意的他。


    「我知道是你,你瞞不過我的。」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那一雙明眸波光流轉,輕輕倚靠在他身上,朱唇微張,幽蘭的味道帶著幾分梨花酒的氣溫,溫熱的氣息噴在了他露出的一截如白玉般的脖頸處。


    思念入骨,才會一眼就能看穿,這皮囊中仍然是他。


    他渾身緊繃著,如一張用力拉滿的弓,屏氣凝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陸郎,你為何不認我?你可是討厭我?」她輕喘著,那雙微涼的指尖順著他瘦削的麵龐攀上了耳畔處,停留在了這裏,輕輕揉了揉,他渾身戰慄,喉結上下滾動,渾身緊繃到了極點。


    然而,她的指尖稍作停留,卻落了下來,她眸中睜大,露出了極度的失望。


    這裏的皮膚一片光滑,絕沒有什麽人/皮/麵/具。


    他不是他。


    她原本滿心歡喜,誰知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苦澀難言,就如從高處重重跌下,一時承受不住,接連倒退了幾步,肩膀微微地抽泣,「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


    他舉手無措地站在那裏,無語凝噎,不知該說什麽是好,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


    「你真的不是阿霽哥哥嗎?」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角,眼神沒有試探,而是滿是苦楚,像是她的眼神不再似往日那般清澈,卻像是一葉孤舟,浮浮沉沉,幾乎被浪濤吞噬了去。


    他許久未聽到她喚自己作阿霽了,乍一聽來,恍然隔世。又看到這般痛苦的她,他心中湧出一種衝動,恨不得將滿腔心事,都說與她聽,「我——」


    話頭就在嘴邊,卻見她眉頭緊皺,忽然臉色極其難受,胸中似有滿溢之狀,彎下腰,幹嘔了幾聲,忽然「嘩」的一聲,剛剛喝下的酒都嘔吐了出來。


    他絲毫不躲避汙穢,連忙上前,緊緊扶著她坐了下來。


    她神色十分痛苦,拚命地咳嗽,臉都憋紅了,他忙斟來一碗熱水,溫聲道:「先漱漱口。」


    她用茶水漱了口,又接過他端來的一盞釅茶,喝下後,麵色稍稍緩和,點了點頭,但是五髒六腑內翻江倒海,依舊很難受。


    「對不起,弄髒了你的衣裳……」她拽著他的緋羅狀元袍,神情很是愧疚。


    「沒關係,隻是件衣服罷了,你好受些了嗎?」他一下一下得用手輕拍著她的背,幫她順了順氣。


    「嗯……」她本來就已經十分疲倦了,在他一下一下的安撫下,神色倦怠,竟然靠著他的肩頭逐漸睡去。


    風寒露重,她若是在這裏睡著,恐要著涼。


    他起身,欲要喊人時,昏迷沉沉的她拽住了他的衣角,低聲呢喃道:「阿霽哥哥,你別走…」


    他望著她緊鎖的眉頭,疲倦的麵靨,心中是說不出的苦澀和憐惜。


    她的命很苦。


    如今雖然身在錦衣玉食,被那個人如珍寶般捧在手心中,可是他知道,她是如置深淵。


    她本該是奔跑在田野之間的草姐兒,那般快活,那般自由自在,而不是成為那個人豢養的金絲雀。


    他心中泛起萬般苦澀。


    是他對不住她。


    他曾經在她父母的神像前起誓,一定要保護好她,可他食言了。


    如今,她背負的太多,他更是。


    若有來生,若有來生……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她輕輕扶起,靠著柱子,脫下那一件醃臢的緋羅狀元袍,又脫下裏麵那件幹淨的道袍,蓋在她身上。


    他該走了。


    離別前,他望著她熟睡之中緊緊蹙著的眉頭,不舍地伸出指尖,稍稍碰了她的眉心,想要撫平她緊蹙的眉頭——


    隻有一瞬間,卻飛快地縮了迴來。


    「你為什麽不認她?」


    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


    是林疏玉,她撐著傘,站在雨中,質問著姬澄明道。


    今天,她讓老馮安排所有的進士寫詩,為的就是確認姬澄明的身份,看了他的字跡,她已經有六成把握,那一日在來福客棧給自己傳遞消息之人,便是他。


    盡管他的左右手字跡並不相同,但是於極細微的發力停頓處,卻是極為相似。


    若說沈紅蕖是當局者迷,那她卻是局外人,反而看得更清楚。


    「那日,給我來傳信的人,也是你吧。」


    林疏玉一字一句逼問道:「你既然沒死,為何不肯與她相認,你可知道,得知你死後,她有多麽痛苦?」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之人,曾經的陸霽,如今的姬澄明。


    對於林疏玉的指認,他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隻是如此說道,「你說的,我都知道。」


    他知道,她有多痛苦。


    林疏玉不解地說道:「那你為何不向她表明你的身份,難道,你懷疑她?嗬,她是為了你們,才——」


    她不再說話了,此事極其緊密,哪怕是在這裏,唯恐隔牆有耳。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她。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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