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寒涼,眼淚是燙的,流出眼眶的那一刻卻冷冰冰。


    天明,琴嫣殿的宮門早早地打開了,孟卷舒料想道今日是要迎客的,一早便坐在殿中候著了。


    皇帝昨晚是在她殿中歇下的,國師受傷,拖著好幾日沒上朝,今日不得不去了。一大早哈欠連天,罵罵咧咧就沒停過,帶著一肚子怨氣上朝去了。


    皇帝一走,琴嫣殿倒是鬆散自由許多。孟卷舒懶懶倚在美人靠上,對著來來往往的女監內侍道:「小心著點,這紫述香可是陛下賞賜的,你們一年的俸祿也買不了一株!」


    下人們埋頭將花從殿中搬出來曬太陽,聽聞此話不由地將花盆往懷中緊了緊,步子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唯恐一個不注意惹得她盛怒。


    聽聞外麵有腳步聲,便有內侍過來報:「娘娘,夏家小姐來了。」


    孟卷舒將遮陽的扇子從臉上移開,又緩緩睜開眼睛,懶著聲道:「讓她進來吧。」


    說罷撐坐起來,麵上抹了笑,即刻恢復了往日貴妃才有的端莊和儀態。


    說起來,這還是夏之秋第一次自己入宮求見,往日裏都是貴妃召她,才會來宮裏一趟。貴妃雖說是夏家的親戚,月月都會召她進宮敘舊,但相處了這麽久卻並不熟絡,不像是一解思鄉之苦,倒不如說是應付差事。兩人一個絞盡腦汁地問,一個唯唯諾諾地答,沒有半分姐妹情誼,倒像東家和夥計。


    隻有身臨大難之時,才會知道身邊有多少可堪託付的朋友。掰著手指算了半天,夏之秋也隻想到兩個,一個是薛中書家,可薛家同樣身陷囹圄,自顧不暇;另一個便是夏家遠親,當朝的孟貴妃。


    夏之秋忽然很後悔,後悔從前沒有同貴妃親近些,這些年都是貴妃主動接近她,而自己卻從沒有主動過,如今難得想到一迴,還是求人辦事的,她自己心中都覺得可恥。


    不過貴妃似乎沒想過這麽多,笑吟吟地看著她走進來:「妹妹來了!」


    夏之秋福了福身,沒有說話,也沒敢坐下,仍舊恭恭敬敬地立著。


    貴妃一挑眉毛,不解道:「妹妹這是做什麽,怎麽不坐?」


    來的路上夏之秋打了無數腹稿,此刻話就在嘴邊,機會也隻有一次,為了父親的安危,旁的什麽都不重要,她也顧不得許多了,心一橫眼一閉,徑直跪在了貴妃的麵前。


    貴妃愣了一下,站起身上前扶她起來:「有話好好說,何必行如此大禮。」


    言語很溫暖,夏之秋不敢看她,低著頭道:「其實民女今日來……是想……是想求娘娘一件事……」


    話越說到後麵越沒底氣,貴妃也沒怎麽聽清,不過憑著那張慘兮兮的臉也猜得出七八分來。


    「是為了夏將軍的事吧?」


    夏之秋有些驚異地抬起目光,看著她點了點頭。


    貴妃緩緩吐出一口氣,拉著她坐了下來。


    「這事吧……有些棘手……」


    「娘娘,爹爹他不是故意要刺傷國師的,當時場麵太亂,我也不知道怎麽就傷了他。爹爹雖然不喜歡他,但也不會衝動之下取人性命。你和陛下說一說,把這些情況說清楚了,陛下看在娘娘的麵子上,一定會網開一麵的……」


    貴妃笑了笑,轉頭看著不斷從寢殿往外搬花的宮人,道:「其實……昨晚我同陛下提過此事……」


    夏之秋愣了愣,看向她那雙琥珀色的眸子。


    「但是陛下在氣頭上,夏伯父所為觸犯逆鱗,我的話也並沒有什麽大成效,提了三兩次都被噎了迴去。」貴妃無奈地扯出一絲笑容,「如今看來,陛下是鐵了心要治夏伯父的罪了。」


    刺殺朝廷命官是重罪,若真要追究起來,死罪也不是沒有過的。母親已經不在了,若是父親也沒了,自己便孑然一身,這世間就再沒有親人了……


    夏之秋越想越難過,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將她裹在果殼之中,親人有難之時她總是什麽都做不了,這麽多年連個求情的人都沒有結交上,整日龜縮在院牆之內,把什麽都蹉跎掉了。年紀不小,卻至今一事無成,自己就是隻螞蟥,出生時吸盡了母親的血,後來吸幹了父親的氣運,如今連性命也要被自己克沒了……


    世間怎麽會有這麽失敗的人啊……夏之秋不敢抬頭,垂著眸,眼淚一滴一滴砸落在手背上。


    「小姐……」燈青心裏比她還難過,忍不住輕拍著她的後背以示安慰。


    她自小就跟在她身邊,這麽多年的無奈、欺壓、自抑和委屈,燈青身為局外人,遠比夏之秋自己看得更清楚。


    貴妃嘆了口氣,遞給她一方帕子,和聲道:「你別難過,我今日再去求一次陛下。你哪裏也別去,就安心在我宮中等著,若是……若是亥時還不見我迴來……」


    那可能就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最後這句話貴妃沒有說出口,很多時候,並不是隻有宣之於口才能讓人明白的,心照不宣有時是一種默契的仁慈。


    夏之秋猛地抬起頭,像即將溺斃之人抓住了一根纖弱的稻草,透過重重湖水,可以窺見一抹預示著生機的陽光。


    「好,好好……」她連連點頭,語氣顫抖得厲害。


    貴妃想了想,覺得還是有必要同她說清楚:「不過你也別抱太大的希望,此事歸根結底是國師受傷,苦主是他,我又素來與他不和,陛下若是聽了我的話,便是在剖他的心。前些日子薛雲照謀反,他是救駕頭功,正得聖眷,陛下心裏還是記著他的恩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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