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望著天上的雲,道:「這些話你不該和我說,該直接告訴你妹妹。依我看,解鈴還須繫鈴人,既然當年你選擇打上死結做一個啞巴鈴,就該料到世間萬物有得必有失。」


    「人都不是冷血之物,若換做是我,爹沒了,娘沒了,滿門付之一炬,在那樣一個深淵泥沼裏摸爬滾打這麽多年,世間隻剩一個親人還一點用場沒派上,不往你臉上糊狗屎都是輕的!」


    「可如今我該如何麵對她呢?她甚至不願意見我。」李善葉心中悶悶不樂,整個人幾乎懸靠在了吊索上,「就算她願意見我,我又該從何說起?哪怕說了,她一時間能接受這些麽?」


    他的目光落在左手腕間的傷處,八年了,時至今日,還是能透過層層麻布,滲出殷紅的血漬來。


    官稚則偏頭去看不遠處的八角亭,此處視線上好,能清楚地看到其中立著兩男兩女人,想來有再多的話,此刻也已經說得差不多了。


    他的唇瓣微微翕動,若有所思道:「也是多虧了你妹妹,不然,誰會想到去挖掘這背後買命之人呢……」


    話語雖輕,然而落在地上卻擲地有聲,驚飛了橋上棲落的幾隻蝴蝶,慌忙撲扇著翅膀禦風而行,它們劃過虛空清風,越過殘花秋葉,最後,緩緩停留在了一處八寶攢尖亭中。


    「薛雲照。」


    夏之秋人還未到,便遠遠地喚了薛雲照一聲。薛雲照本對景思量,聞言轉身一看,雖微微一愣,卻還是認出了來者何人。


    「夏之秋?」他怔怔地應了一聲。


    墮馬一事之後,兩人的關係熟絡了很多,相談之後更發覺是難得的高山流水。同是在桎梏之下長成的貴女王孫,同樣固執地喜愛著鐐銬之外的自由,貴賤自由,軀體自由,靈魂自由。


    然而樂極生悲,婚事召之即來。


    不得不說,這場婚事乃是天作之合,世間難出其右,可是,它來錯了時候。


    若它先於春闈,先於那個驚鴻一瞥的長夜,或許可以成為中都城內人人稱頌的一段佳話。可它沒有,而是姍姍來遲,乘著秋風,在這樣一個蕭瑟的時節悄然而至。


    夏之秋攥了半天的衣角,醞釀了許久,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將話一口氣說了出來——


    「我覺得議婚之事不必如此操之過急,如今時局剛剛步入正軌尚不穩當,專注於朝堂,為君主排憂解難才是最為緊要之事。」


    她心中本來是惴惴不安的,直至看到薛雲照的眉頭一點點舒緩開,露出鬆快的笑意來,才方知,此事——多半是正中彼此下懷了。」


    走在迴府的路上,夏之秋難得一身好心情,腿也不酸了,找個地方栓了馬車,在鬧市街頭閑逛了起來。


    長街兩旁盡是琳琅滿目的商販,賣著吃喝玩樂各式玩意,叫賣聲吆喝聲絡繹不絕。更有各色鋪子、酒樓往來者眾,忙得熱火朝天。


    夏之秋一襲男衣遊走其間,以白扇遮麵,倒也不違和,隻是燈青跟在她身旁,顯得興致並不高。


    「怎麽,事成了你不高興啊?」夏之秋同她打趣。


    燈青老老實實答道:「有一點點點點。」


    「哦?為什麽?」


    「容公子是好,可是他太縹緲了,小……公子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家住何方,想見麵都隻能碰運氣。況且他身邊還有一位江姑娘,他們天天在一起,難免生出情愫來。就算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又如何能肯定,容公子會寄情於一個根本沒見過幾麵的外人呢?」


    夏之秋眉心一動,她並不惱,而是笑著對燈青說:「有幾分道理,你繼續說。」


    「可是薛公子,薛公子就不一樣了。他住在中都,家也在中都,閥閱之家,親長是出了名的好說話,這些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你與薛公子又貌合神契,不愁日後成婚了沒話說,乃是世間難能一見的良配。」


    「說完了?」夏之秋笑盈盈地看著她。


    燈青點點頭。


    「不錯啊,如今不僅能說會道了,還分析得有條有理。」她忍不住讚嘆起來,而後又問道,「既如此,我要出府,要上雲嶺峰,要同薛雲照說此事,你為何不阻止我?」


    「因為……」燈青吸了吸鼻子,怏怏道,「因為嫁入薛家你不會開心的,燈青想看見你一輩子快樂,順著自己的心意而活,而不是成為名利的傀儡,一輩子為了旁人的目光而活。」


    聞言,夏之秋心中動容。


    燈青如今不過十四五,當初還那麽小的時候就來了夏府,來了她身邊,再也沒有離開過,自此全心全意地護著她,這微茫的一生,盡數都奉獻給她了。


    夏之秋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燈青的頭:「好燈青,我也想看見你快樂啊……」


    燈青立得筆直,鄭重其事道:「公子開心,燈青就一輩子快樂!」


    「你啊……」夏之秋的手緩緩放下,垂首忍不住輕聲笑出來,「鴻雁樓去嗎?帶你吃好吃的。」


    「真的嗎?」燈青的眼裏隨即亮起了小星星,「去,當然去!」


    陽光真明媚啊,照著兩個肆意活潑的身影。夏之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裏,隻覺得天氣難得這樣好。


    去雲嶺峰之前,還並未想到能與薛雲照一拍即合,一句話猶豫了半天才出口,如今卸了包袱,當真是一身輕鬆。


    薛夏兩家尚未定親,隻是雙方長輩有結姻之心,並未過明路。幸而婚姻之事中最主要的兒女同仇敵愾,未有連理之心;又幸而雙方親長都不是頑固不肯講理的,小輩當真不肯,也不會牛不喝水強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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