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道恢復了平靜,隻餘下李善葉一人還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不知道阿秋心裏一直這麽沉鬱,蠱蟲的痛楚生生折磨了他九年,這麽多年來,上元節、中元節、中秋節,沒有一個歡樂的日子是可以同妹妹一起過的。因為他不能讓她看見自己這副模樣,生活本就苦澀,在妹妹麵前,他需得永遠是笑著的才好。


    可是,她是恨他的,恨了這麽久,卻一直小心翼翼地掩飾著所有心緒。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起,她在見到他的時候開始帶上了麵具?李善葉依稀記得,妹妹小時候都是喚他作哥哥的,但不知從何時起,「哥哥」漸漸變成了尊敬而疏離的「兄長」。


    她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灰心的麽?


    李善葉訥訥地轉過身,沿著江令橋曾走過、如今卻不見一絲蹤影的路,走了。


    廊道再沒有人了,那是死一片的寂靜,鳥蟲之聲也聞不見了。


    是時,那扇一直緊閉著的大門忽然漏出一道縫隙,最後,伴著一聲輕輕的嘆息緩緩打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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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漚珠槿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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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日宮中上下忙得人仰馬翻,隻因貴妃娘娘的生辰將至,聖上一聲令下,言說要大辦盛辦,更要依著貴妃的喜好,讓娘娘心滿意足才行。


    這是個提著腦袋做事的肥差,辦得好加官進爵前途無量,辦得不好則賠官丟命一落千丈。


    皇帝近來十分信任楚藏,本想將此差事全權交由他來操辦,可是才剛說了第一句話,立時就被噎了迴來,楚藏不僅直言拒絕,更道國庫空虛,列出五條大辦生辰的弊處,跪請陛下三思。


    皇帝自是不愛聽他念叨這些不合時宜的勸辭,自上迴貴妃阻隔太師一力護駕,皇帝對貴妃的鍾情便隻增不減,心中慨嘆八百年修來的福分,才能得此良人。眼見著她生辰將近,更是早晚琢磨著送什麽才最能討其歡心,甚至直接將此事擺在朝堂之上,與國事一同商議,引來群臣嗤鼻。


    國師不願承接此事,皇帝便也作罷。想來貴妃也是不會滿意這個人選的,他就算是操辦得再天花亂墜,一見人名,美人的眉頭鐵定得皺到後半夜去。


    既如此,索性直接將事情扔給了太常寺,反正貴妃獨愛月琴,隻要在禮樂上多花些心思,總不會差到哪裏去的。


    故而臨危受命的太常寺忙得跑斷腿,旁的地方卻覽經品茗,好不愜意。


    秘書省今日由薛雲照當值,來時殿內尚無一人,他便俯身於案桌前,攬袖焚了一爐香。而後抱起一摞又一摞的禮樂典籍,在群山重疊般的書閣之間穿行著,將其一一歸於原位。


    若真要說秘書省近日額外忙了些什麽,也就是太常寺的人時常查經引典,勞費人心人力替他們尋書歸籍了。


    日光透過窗欞,被一重又一重的書閣阻斷開來,落在少年的眉目之間,顯出不同層次的明暗來,瞳孔映著金色的光輝,恍若藏了一整個夏夜的星子。那一身緋服考究,沒有一絲皺褶,衣袂隨著步伐輕輕掠動。他抱著書經典籍,探目尋視著每一個書閣,將一本本聖賢小心而虔誠地歸還於原位。


    仍是一位驚才絕艷的年輕狀元郎模樣。


    殿中無人,薛雲照歸還完典籍,便坐於案桌之前,鼻翼翕動,輕聞了聞那沁人心脾的香。而後,目光緩緩落於案桌上的一尊玉雕。


    一整塊的南紅瑪瑙,比手掌略長些,極其罕見。在家中無意間見到這塊石料時,他第一眼便打定了要作何用。


    那是一種冥冥之中便註定好了感覺,如同翻開書卷,目光剛遇上其中字句,便已然知曉了該如何通讀。


    薛家崇尚書香,薛雲照每日都會讀一兩個時辰的書。如今讀罷聖賢,閑來無事總會居於書房,一心撲在那塊瑪瑙石上。


    陸陸續續磋磨了數月,已然可見其形其神。那是一個女子模樣,長發輕衣,舞姿翩躚。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其神韻怡然若春華,如沐和風。


    這塊玉石尚有另一神來之筆,觀此南紅瑪瑙,色澤並非純紅,而是錦紅、柿子紅、櫻桃紅、玫瑰紅、冰飄紅和紅白料等各有混雜。篆刻為衣袂飄飄的舞女後,各色竟然歸了位,麵首、長發、眉眼、朱唇等色澤分明,尤其是女子所著的舞衣,雖不是什麽錦衣華服,不過一件尋常百姓家的衣衫,卻能細細分出層次來,各有各的斑斕。


    或許是天意,一切顯得那樣的恰如其分。


    薛雲照十分鍾愛這尊舞女像,特地又尋了塊羊脂白玉為底,篆刻出花草蟲魚,鏤刻出角亭玉湖,景致卻又極其微小,兩兩相合,最高之處才及女子膝彎。大有一舞動山河,山河皆凡塵的磅礴之美。


    他拿起鑿刀,開始雕琢起最後幾處細微的神韻來。


    這幾筆他十分細緻,端著那玉石,仿佛捧著一位女子的麵龐,落處極為小心。


    她有著姣好的麵容,華貴的氣質,長袖善舞卻並不顯露,束縛在條條框框裏,而並未禁錮起最本真的天性,有著活生生的喜怒哀樂,像是從枷鎖之中開出一朵自由爛漫的花。


    然而,這是最深的禁忌。


    薛雲照擱下鑿刀,將女子刻像輕輕置於白玉台上。


    磅礴之下,他總能看出一股婉約的美意來,像蔓生的絲蘿,靜靜依託於喬木。


    這或許是自己一生最得意的佳作了,如果可以,他想把她陳設於房中最醒目的位置,晨起時看見她,推門而入時第一眼看見的,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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