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好不容易有了說話的空隙,陳新材也顧不得身上的劇痛,一邊掙紮著起身,一邊忙不迭地就要道出實情。


    「那每日一碗心頭血,助您夙願得償的,根本不是他陳晚材,而是我的血啊!」


    短短一句話,聽得陳晚材頭涔涔汗淋淋,哪怕事實擺在了眼前,卻還忍不住胡攪蠻纏——


    「你胡說八道!」


    陳新材壓根不理睬他,在陳大人麵前顫顫巍巍哭訴著:「父親夙願成真,兒子自是欣慰……可從始至終,整件事全是我一心操辦……容先生是我請來的,用的也是我的心頭血,兒子所求所願,不過是父親您的安康順遂……如今!卻被無恥之徒鑽了空,陳晚材他撒了個彌天大謊,他在欺騙您啊!」


    陳大人聞聲一動,陳晚材察了眼色,也撲通一聲跪在他膝前,眼淚說來就來:「爹……我……我對您的孝心……天地可鑑……」


    最後這聲哭腔悠揚婉轉,容悅佩服得五體投地,甚至有偷師的心思,正咿咿呀呀揣摩學習,忽有一隻寒涼的手越過道袍的博袖,握住了他的掌心。還沒來得及迴頭,便聽見江令橋低聲道——


    「別出聲,我們走!」


    話音剛落,一股清寒的力量拉著他轉身出了門,容悅還沒反應過來,便被拽著淩空飛向高處。


    迎麵的風輕柔似雲,拂亂了女子的額前發。一瞬間,銀光剝落,道袍蛻盡,化為了一身水藍色衫裙。


    徐徐停於對麵的房簷之上,江令橋問他:「這個位置景致如何?」


    容悅環視一周,方圓眾多宅院,獨陳家恢宏高秀,而陳家高屋林立,又獨此處最高闊。坐於屋脊,遠眺是人間錦繡,俯瞰則是陳家一覽無餘的好戲。


    「這麽明目張膽,不怕被發現麽?」


    剛說完,江令橋抬手結了個詭譎的法印,而後四方天空之下,很快升騰起一道泛著月白之色的結界,將屋翎之下的陳家攏成了個小小的圍城。


    「如此,他們便如籠中困獸,我們看得見他們,他們卻看不見我們。」


    抽脫於事外,百尺之內隔岸觀火,這須臾數年,她都是這麽過得麽?容悅的眼睫垂下,不再去想,扭頭去看陳家後事如何。


    「父親!」


    「父親——」


    陳新材和陳晚材兩人,一個伏在陳老爺子膝前,一個癱在地上艱難地掙紮著,哭得此起彼伏,聲淚俱下。


    「是我千辛萬苦尋來高人,是我的血助您心願得成的啊……」


    「你好大的麵子啊!容先生明明是站在我這邊的,況且滴血之法也是我的功勞,怎麽如今都被你搶了去!」


    「你還好意思說,你個不擇手段的小人!受不了取血之苦,便叫人綁了我軟禁在地牢中,用我的血去討你的麵子,你不得好死!」


    「你你你……小肚雞腸!我全心全意都是為了父親,你卻如此斤斤計較!」


    「爹——」陳晚材懶得再與陳晚材多費口舌,緊緊攥著陳大人的一撇衣角,眼淚撲簌簌地落,「爹要為孩兒做主啊!孩兒做的您是看得見的啊……」


    「爹——」陳晚材也更緊湊地往上靠了靠,涕泗橫流道,「爹,孩兒才是那個真正為您考量的啊……孩兒的功勞豈能被磨滅……」


    「夠了!」陳大人被吵得心煩氣躁,連聲怒吼道,「夠了!別哭了!」


    然而話音剛落,他立時覺察出了異樣,當下驚得一時失語。


    若說前兩個字聲如洪鍾,腹有幹坤,那麽後半句可謂是堤潰蟻穴,頃刻間崩塌萬裏。他的聲音以驚人的速度蒼老了下去。一句話作罷,仿佛掏空了他全身的氣力,很快捶胸猛咳了起來。


    而那蜷起的指節,正同樣心驚肉跳地衰老著,年輕的肉/體失了康健的底色,生出數不盡的醜陋斑點,那是老朽之人才有的印記!


    陳大人身後直冒冷汗,哆哆嗦嗦地去拾那寬闊氣派的銅鑒,它曾經照見過他年華重現的光彩,如今也無比清晰地映出了他粗陋衰老的麵龐,扭曲的皺紋如蛆蟲般向上延伸,吞噬著他殘存的年歲,長生大計一瞬間潰敗於無,青春風華碎成了黃粱一夢。


    「不……不……不可能……」


    陳大人的下頜顫抖著,手裏如握一團炙火,驚叫一聲將銅鑒扔了出去。


    陳新材和陳晚材被駭了一跳,這才迴過神來去看自己的父親。


    「啊——」


    兩人不約而同地嚇出一尺外,幾十年的光景若老老實實蹉跎在那幾十年裏,倒見怪不怪,可若是肉眼瞧見了日升月落的瞬息變換,恐懼自然如蔓草肆意叢生。


    「容先生……容先生!」


    陳大人驚懼無依,這才想起容悅來,可抬頭一看,屋內哪裏有人!連同那個小道徒,兩人不知何時早沒了蹤跡。至此大夢初醒,恨得陳舒康牙根都要嚼碎了。


    「人呢!人呢!咳……咳咳……」他一拳捶在案桌上,卻捶得心肝脾肺腎都要生生咳穿。


    「我……爹……」


    陳新材啞然,方才還聲嘶力竭,這時候卻一句話也擠不出來了。


    倒是陳晚材腦子靈活些,立時反譏道:「是大哥!那兩個神棍怕是早就被他收買了,焉知他是什麽心思!」


    「你……你……」陳新材氣結,「你胡說八道!什麽獻血之法,聞所未聞!你敢說不是你用來戕害手足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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