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料沈知弈接過茶,也沒喝,隻是換了靠近小幾的一隻手端著,又放迴幾麵上。宋吟秋的手驀地頓在半空,卻見沈知弈遞來一卷極薄的信紙。


    這一般是探子用來飛鴿傳書的紙張。


    宋吟秋觀他表情凝重,想必不是什麽好事,或許事態已經嚴重到無法挽迴,否則以她對沈知弈的了解,斷然不會失態至此。


    宋吟秋深吸一口氣,接過信紙展開。


    上麵隻有一句話。


    宋吟秋瞥了一眼,麵無表情地將信紙遞還給沈知弈。


    沈知弈似乎是終於找迴了聲音,他沉聲道:「殿下,你……」


    「我能怎麽辦?」宋吟秋兀地笑出聲來,她其實自己也覺得頗為荒謬,「既然這天下都是他的,我還有什麽地方可去?」


    沈知弈低聲道:「殿下,我來時,已遣人備好車馬與盤纏,即刻即可啟程,殿下若是心意已決……」


    宋吟秋驟然打斷他的話:「沈知弈,你瘋了?」


    「我走了,你怎麽解釋?」她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的人,「宮裏的人來了,你怎麽向他們解釋是誰走漏了消息?又是誰放任亂臣賊子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你還這麽年輕,你還大有前途,北疆軍功的封賞還沒下來,你大可離開這裏,去更易取得功名的地方。更何況你日後……還會遇到很多的人。」宋吟秋很輕地閉了一下眼。


    她終於掩不住瀕臨崩潰的情緒,端起小幾上的茶來呷了一口,涼得她心驚。


    「殿下,我不會再遇見其他人了,」沈知弈沉默半晌,卻兀地道,「你一直不知道,其實……」


    剩下的話沒能出口,宋吟秋踮起腳,伸手掩住了他的唇。


    「不要說,」她的眼中有瀲灩水光,但終究沒有落下,她隻是輕聲道,「你知我不會想聽。」


    沈知弈終於噤了聲。


    宋吟秋垂眸極快地思考了片刻,快速地道:「與北狄的議和書已經派使者送過去了,他們肯定不會一下就答應,後續還要靠你多多從中斡旋;農業、手工業、商業的改革也基本完成,皇帝那邊你需得循序漸進,逐漸地讓他知曉此事,切記不可貪功冒進……」


    她的思緒突兀地斷在此處,一陣暈眩猛地襲來,天地倒轉,她的視線中最後剩下沈知弈哀傷的眼睛。


    「你……」她已發不出聲音。


    沈知弈攬著她,聲音從頭頂傳來:


    「我早知你不會答應。故而將藥放在了茶裏,也隻有對我,你才會這麽毫無防備了。」


    宋吟秋聽見他的聲音漸小下去。


    「殿下,往後……珍重。」


    第45章 後知


    宋吟秋在一路顛簸中悠悠轉醒。她盯著車棚頂上的木樑看了半天,被從縫隙裏照進來的陽光晃得眼疼。思緒還有些不大清晰,她身子乏得厲害,隻得合上眼養了一會兒神,抬起手來遮住了這縷光線。


    她的動作很輕,卻驚醒了一旁靠在車壁上打盹兒的流鶯。她聽見流鶯熟悉的女聲,帶著欣喜與訝異:


    「殿下,您醒了?」


    宋吟秋說不出話來,她嗓子幹澀,似乎多日前未曾感染的時疫終是在一路奔波後爆發出來。但她大抵也知道,她不過是太久沒說話,嗓子有些不適應罷了。分明已有好幾日未曾為公務勞心,她卻隻覺從未有過的疲累,連應流鶯一句話也不想,隻是再次闔眼。


    流鶯的聲音靠近了些,與先前相比多了擔憂與關切的意味:「殿下可是還有不適?沈將軍先前說,殿下連日昏睡,一時間突然醒了,覺得乏力、昏沉都是會有的。」


    她模糊辨出逐漸遠去的腳步聲,深深的無力感從心中湧起。正月的時日裏,正是春暖花開的氣候,她聽得沿路潺潺的流水聲,雖不大真切,但也有鳥鳴清脆。她料想已不在北疆,這輛馬車,正載著他們一行人向南方去。


    流鶯再來時,宋吟秋扶著她勉強撐著坐了起來。她適應了好一會兒,眼前陣陣的暈眩感才褪去些許。她就著流鶯的手喝了一口熱茶,茶水上氤氳的霧氣蒙了她的眼睛,仿若還在夢裏。她用力閉了一下眼,喉嚨裏得了茶水的滋潤,也總算尋迴自己的聲音。


    「什麽時辰了?」


    「巳時剛過,」流鶯一手仍扶著她,一手接過茶盞放迴一旁的桌上,「殿下若行了,就起來坐一會兒,用些點心吧?這連著三天隻喝些湯藥了,您的身子也熬不住啊。」


    原來才三天麽。


    那麽想必,此時她仍舊在北疆境內吧。


    宋吟秋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麽些日子,她難以想像素來順著她的沈知弈會趁她不備,將藥下在茶水裏,而她竟也真的著了道。她想到話本裏講親近之人的背叛往往是最難以承受,但——


    背叛麽?


    她不願意用這個詞來形容她與沈知弈,不過想必往後,她約莫也隻能過著東躲西藏的日子。這樣的生活是她曾經所希望的吧?遠離朝堂上無謂的紛爭、皇城中防不勝防的勾心鬥角,她早已厭倦了一切——所以說,在北疆與沈知弈相伴度過的時日,才不過是抓不住的一場幻影吧?


    她不自覺蜷著腿將自己縮在了被子裏,怔怔盯著馬車上的角落出神。她兀地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不過是偷來的影子罷了,她曾經厭惡至極,卻也不得不披著虛偽的身份苟活。她在一聲聲「殿下」的唿喚中忘乎所以,用「在其位謀其政」麻痹自己,承擔著本不屬於她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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