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文君迴到府裏。


    她不知道家人為了找她,能想到的地方都尋了數迴,尋得六神都快沒了主。她一言不發進門,快步往自己房裏,返身閂上門,拉住窗簾,顫抖著把髒兮兮的衣服換下、裹成一團、硬塞進牆櫃後的縫隙之中。她摸黑找到梳子,將亂發梳理整齊。她從被閣裏拖出被褥和枕頭,麵朝牆躺下,牙齒緊咬枕頭一角,不敢弄出半點聲音。


    婦人推門推不開,明仁在旁急出了火氣,穆修探頭到窗台望裏瞧,黑森森無所見,使勁敲窗欞兒,也不見反應,吆喝要撬窗戶,才聽見裏邊有氣乏力的聲音:


    “娘,我睡下了。”


    次日,日上三竿,文君從屋裏出來。婦人見到女兒,小腳都不知如何站才算穩,拉了手左看右看。穆修徹夜未眠,旱煙抽得滿屋子嗆人,見婦人拉著女兒進來,火氣甫上來又摁壓下去,半是心疼半是訓斥道:


    “看把人急的,也不曉得迴家!”


    文君頭也不抬,弱弱地對娘說:“原是在花園裏玩,不知咋地靠著樹幹就睡著了,醒來已是天黑一片。”


    “花園我去過幾次,咋都沒見你?”


    “我就在那,哪兒也沒去。”


    再細盤問時,女兒便無話說。叫她幫忙做活,她借口要洗衣服,迴房去了。婦人熱了水送去,聞見有股布料燒焦的氣味,以為有東西掉進灰坑裏,趕緊放好穿壺,俯身去看。又往火裏看時,見火上蒙了層黑乎乎的東西。


    “啥東西了?嗆死人。”


    文君又弱弱叫了聲娘。婦人心疼地看了會女兒,歎口氣,把女兒拉到床邊,給她紮辮子。辮子編好了,文君甩頭要出門去,婦人攔住,問她要去哪兒。文君麵無表情看看娘,複又走到炕邊,靠著牆站下,說哪兒也不去了。婦人勸半天,文君方似迴過神來,鼻子酸澀,帶著哭腔哀求道:


    “娘,心裏堵得慌。”


    文君來到花園那棵桃樹下。桃樹長滿嫩嫩的新葉,不見有半點桃花。樹上如是,地上也如是。倚著樹幹呆望許久,被人牽著似地,走向西北角的木屋。她看見草堆中深深的凹坑,身子軟得站不住,跌坐在草堆上。隨手抓起幾根幹草。上邊有暗紅的血色。她似乎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卻無法將心中那些碎片串聯起來。那些碎片雜亂無章地在眼前轉來轉去,根本沒有一刻停留,轉得她頭暈腦脹。過了許久,她注意到木屋外有光影忽地閃了一下,擔心有誰會過來,慌忙將幹草拋掉,失魂落魄逃出了木屋。


    池塘裏,鴨子還在水上遊,魚還在水中遊,藍天白雲還倒映在水中,輕風泛起微瀾。池塘周邊,幾行腳印深深淺淺、清晰可見。水邊腳印會是自己留下的嗎?她順著水塘走了一圈,一切似是而非,似非而是。她蹲下看水中倒影,那倒影蒼白,枯槁,竟也覺得陌生。不是她不認得,是再也找不迴原來的她了。她一臉茫然地離開花園。她沒有往府裏去,而是一直向前,走向通往村學光滑的條石台階。


    正是放學的時間。學生們三三兩兩從祠院出來,見到文君,有的叫姑有的叫姐,也有叫大小姐的,文君隻是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書慎走出教室,見二小姐站在院心,有如荒野中一棵羸弱的小樹,楚楚可憐。他邀她到屋裏坐,文君猶豫了一下,隨他進屋。書慎從抽屜拿出包酥皮花生:


    “沒甚稀罕東西,小姐將就吃點吧。”


    文君揀了一顆,既不吃,也不搭腔說話,恍恍惚惚坐了會,起身來到唐明辦公室前,站著不動了。書慎方知她是來找唐明的,忙說:


    “不巧得很,一早進城去了。”


    “他躲得倒是快。 ”


    文君恨恨說了這句話,默默離開了祠院。書慎看她神不守舍的樣子,隻覺得古怪,更不知是何緣由,令她說出這樣沒頭沒腦的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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