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唐明。


    唐明閑暇無事,突然想起狗兒說的天大秘密的事,懷疑那秘密與斛家有關,便欲弄個清楚。等狗兒又來時,唐明故意編造,說已與穆修提及過,隻是穆修嫌棄他窮困潦倒,不肯將女兒嫁給他活受罪,說他野雀子想占鳳凰窩,賴蛤蟆想吃天鵝肉。狗兒聽了非常氣憤,咬牙切齒道:“他有甚了不起!鬧騰起來時,把他房子一把火燒了,把他田地一股腦分了,看他還有甚!”


    唐明又哄他說,我認識城裏一個人家,家財萬貫,母女倆守著個豪華四合院,也無兄弟姐妹,也無直係親戚,那家的女子雖長得次色點,比起這個文君來,卻差不到哪裏去。你要是把那什麽秘密告訴我,我改日親自登門給你提親,若是說成了,管叫你翻身做相公,一下子成了穆修那樣的財主,占著大片的良田,又雇著長工,養著車馬,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美事哩。


    唐明這番話比蜜糖都管用。狗兒哪裏識得好歹,麻袋裏倒土豆,將那山神廟之事統統地講了。唐明聽說,先吃了一驚,馬上又冷靜下來,說:“你無把柄在手,胡亂猜測,別人哪裏肯信。萬一教他知道了,不收拾你才怪。”


    狗兒比劃著說:“那些人來時長的槍、短的槍,去時隻拿個包袱,說沒有與他勾勾搭搭,鬼也不相信。”


    唐明道:“沒有十足的證據,我不信你。”


    狗兒急得拍胸頓足:“以前是指望著他女兒。他既然門縫裏看人,不把俺當迴事兒,俺憑甚為他守這秘密!隻盼他倒八輩子黴,心裏才解恨。”


    唐明依舊半信半疑,私下裏再去打探,數日後,終於確信狗兒說的,並不是空穴來風。


    這天,知事郭承琪在趙易生、斛穆羽陪同下來明月堡視察。事先有照會,要穆修、村長等屆時村口迎候。甫一下馬落轎,眾人蜂擁而上、握手寒暄。唐明和書慎率領孩子們夾道歡迎,但見彩旗揮舞、歡唿山響。正待進堡時,狗兒突然從門洞裏竄出。他鼻涕涎水、邋遢汰穢,臉上劃著油彩,腰上係著破綢,光腳破鞋,圍著眾人轉圈,學著孩子們喊“歡迎歡迎熱烈歡迎”。他正舞得來勁兒,穆修上前,一巴掌打得他歪歪斜斜倒在了一邊。


    來到可罕王祠村學,先到辦公室坐。趙易生將些書本用品交給唐明。穆修指示叫迴去造了冊,隨用隨領。唐明將辦學情況及教書育人之打算詳細稟過;書慎早就鋪好紙張,請知事和趙先生賜墨寶;穆羽將穆修叫到一邊,私下拿出個信封給他,說是知事特批的經費,穆修自己收了。


    隨後,唐明將學生集中起來,請知事大人訓話。郭承琪便講了些“教育興邦,百年樹人”的道理,又舉孔融七歲讓梨、甘羅十二任上卿、車胤囊瑩映雪、匡衡鑿壁偷光、李密牛角掛書之類勵誌故事,又引用梁任公“少年強則國強,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名句,勉勵孩子們發憤讀書。正講著,忽有學童發問:


    “學文化長了本事,就能有房住、有地種、有錢花嗎?”


    郭承琪說:“那是自然。”


    他於是又問學生們有甚誌向,孩子們便七嘴八舌的嚷嚷起來。有的將來要當知事,有的要當財主,有的要頓頓吃肉,有的要滿身綢緞,有的要娶富家女,有的要嫁從軍郎,說甚的也有。此時,更有一孩子語出驚人:


    “俺要斛穆修家的田糧房產。”


    眾人一聽,都大笑起來。郭承琪亦是一愣,瞅瞅穆修,哈哈大笑。穆修認得是本家侄兒斛明玉的兒子歡欣,上前擰住那孩的胳膊,怒目金剛地逼問:


    “這是誰教你的?誰教你的?”


    那孩子怒目相向,掙紮著就是不應答。


    唐明說:“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穆羽也說:“你跟個屁孩計較啥?”


    郭承琪來過明月堡多次,關帝廟裏也拜過幾次,聽說現時有五台黛螺頂的高僧駐錫,心想所謂“林泉遇隱士,古寺訪高僧”,興致勃勃要去參訪。到了廟裏,住持早已備好香燭,徐行幾步,上前施禮:


    “阿彌陀佛。卻才見菩薩座前霞光萬道,就知必有大德之人。原來知事大駕光臨。”


    郭承琪雙手合十:“鄙人淺陋,正要請大師開示。”


    遂進了正殿,拈香叩拜。住持念了段心經,說:“知事覺悟靈通,又有伽藍帝君加持,區區小縣何足掛齒,不出一年,必是平步青雲,正當造福數縣之民。”郭承琪再拜,起身上了布施。眾人也隨喜了,一並從殿裏出來。來到院心,唐明指著南麵群山,神秘兮兮地對郭承琪說:


    “此間山中有一琉璃山神廟,十分靈驗。”


    “卻是頭一次聽說,”郭承琪問穆修:“可是真的?”


    穆修解釋說:“有是有,不過是個破廟。路又遠又難走,滿山枯蒿野草的,沒甚意思。”


    唐明含沙射影地說:“聽說前些時還曾熱鬧過,有人半夜三更去敬過香呢。穆修叔,你說是吧?”穆修臉色陡變,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沒有吭聲,唐明於是更確信狗兒說過的話,認真操起穆修的心來。


    該看的看了,該說的說了,郭承琪要迴城,大家送至堡門口,正走著,背後傳來一聲長喊:


    “一路走好——”


    眾人迴頭看。南門樓上站著斛明玉,衝這邊吹起了嗩呐。嗩呐聲嗚嗚咽咽、淒淒慘慘、悲悲切切。那曲子是鄉間喪葬時慣吹的曲兒,叫《孟薑女哭長城》。郭承琪聽著此曲,臉色鐵青拂袖而去。趙先生冷眼看看唐明,一言不發跟著去了。穆羽氣衝衝走了幾步,迴頭埋怨穆修:


    “你,你這是咋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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