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危急之時,突見一個人影自天而降。隻聽那人大喝一聲,猛地抓住羈頭,任那馬拚命掙紮,卻如洪鍾立地、鐵塔生根一般不動分毫。那馬渾身蠻勁使不出來,強了會,終於服服帖帖。好月娘下車,拉著那後生的手,感激救命之恩。好月驚魂初定,隔一角簾兒,盯了那後生看。


    那後生留著寸長頭發,上穿件緊身白夾襖,係根寬皮腰帶,下著件束腿黑綢棉褲,一雙白底黑布鞋,身材高大魁梧。偷眼往臉上看,又見麵色紅潤,濃眉如劍,虎目生威,好一副堂堂正正英武之相。見後生轉身欲去,好月心裏一急,跳下車跑上前:


    “壯士留步——”


    聲如山間清泉,又如春日陽光。麵前這女子柳葉彎眉,亮眸如月,嬌滴滴小巧鼻子;麵帶桃色,紅唇微啟,露兩行玲瓏玉,走幾步苗條婀娜,嬌喘喘如驚風月。那壯士心裏“撲通”一下,竟有些慌張。好月本要問壯士名字,雙目相對,卻沒了話語。後生衝著母女倆笑笑,快步離去。眨眼之間,已不見了蹤影。


    姥姥家拜了壽,吃過飯,東嶽廟燒了香,許了願,下了布施,臨要離開時,好月突然跟娘提出,自己還要再燒柱香、許個願。又迴到姥姥家,坐了不多會,好月心事重重對娘說:


    “娘咱迴家吧!”


    “不是說要多住幾日麽?”


    “不想住了,還是迴吧。”


    “吃過下午飯再走吧。親戚們都還在呢。”


    “天短夜長,走得遲了,黑古隆冬地看不清楚。你看那趕車的,牲口也不聽他使喚。”


    夫人想想也是,遂向親戚們告辭。迴家路上,好月眼睛眨也不眨,望著窗外。路過那孤立的山峰時,她探頭到車外,看著那山從身邊過去,隨山路彎曲變化著形體,時而直立如鐵壁銅牆,時而寬厚如父親的肩,時而如熱烈擁抱的臂膀,時而有似夢裏曾見的人兒。


    那山峰漸漸遠離,隱在蒼茫暮色中。落日餘輝在西天燃出紅紅一線,猶如瑤池女飛舞的飄帶。風起,兩邊灌木叢發出沙沙聲響,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遠近不見半個人影。她看著看著,眼裏悄悄泛出了淚花。


    “月兒咋又哭了,不能和娘說嗎?”


    好月喃喃自語:“就該問清楚,改日好補報人家。”


    夫人也惋惜:“想必是鄰村上下的,看緣分再說罷。”


    好月心裏問,他到底是什麽人?莫不是山神化了人形,前來解救災難的麽?


    迴到家中,好月沒精打采迴繡樓上去。她覺著累想躺會兒,卻輾轉反側睡不著。她於是起身到書桌前,姑且拿本書來讀。那是本《莊鏡集》,是她平素喜歡的,可讀不幾頁便放下;又坐到琴旁,纖手撫著琴弦,腦海卻一片空白。她又看見那幅畫了一半的寒梅圖,沉思半晌,接著去畫。畫完了,一動不動站在桌前,胸腔內浪潮翻卷。


    吃飯時,好月下去吃飯;吃過飯,一聲不響迴到樓上。她重將那畫鋪開,獨自端詳。畫上,伴著紅豔欲滴的梅花的,是個後生。後生身後,是那座孤立俊偉的山峰,白雲飄渺,正從山峰背後飄向藍天、飄向遠方。


    好月羞澀地笑笑。她睜開眼,麵前是他的影子,閉了眼,看到的還是他的影子。一會兒看那後生是山,一會兒看山是那後生。她好生納悶,為什麽滿心都是奇怪的想法?如果說無緣,又何必相見;如果說有緣,你如今又在何方;或者你是那山峰,我卻為何不是攀援的青藤!或者你隻是一個夢,卻為何又是那樣的真!


    夜深了,人靜了,冀承德夫婦被樓上傳來的琴聲驚醒。那琴聲時而緩如行雲,時而如環佩丁咚響,時而又如鳳簫鸞管幽咽咽。聽了好一陣,夫人拉拉丈夫胳膊。冀承德歎口氣說:


    “孩大了話卻少了,盡在這曲中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明月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湛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湛泉並收藏明月堡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