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老板大號叫侯有德,憑著祖上福蔭,在泥潭村占著百十畝好灘地,一手做著百貨生意,一手做“驢打滾”的營生,幾年前還是泥潭村數一數二的大戶。侯有德雖沒多少善行義舉,卻也知性懂理,從不欺淩鄉裏,因此名聲並不壞,毀就毀在他那敗家兒子身上。


    侯家幾代一脈相傳,到侯有德這代,家產是越積越豐實,唯獨這一點還是照就。他猴急著要兒子,老婆卻一氣生下五個丫頭片子。直到侯有德本事快耗沒了,婆姨的腰快耗幹了,才萬幸得了個帶把子的。


    侯有德夫婦中年得子,對這兒子沒輕沒重地寵。寵子如殺子。那小子漸漸長大,正經本事沒學下,隻學得好吃懶做,花錢如流水。他又沾上賭博病,幾年功夫就把祖上好灘地輸個精光。侯有德氣得幹瞪眼,卻拿這白眼狼沒招兒。白眼狼到了成家年齡,左尋右尋,拖了個不待拖,實在沒輒了,侯有德於是不顧體麵,將小女兒嫁了個獨眼的窮家子弟,給兒子換迴來個媳婦。


    剛成親那會兒,白眼狼對他媳婦還稀罕。然而狗改不了吃屎,且還長了新本事。他逛窯子,在外快活夠了,在家一不如意,就折騰自家女人,還將女人脫光了吊在梁上抽皮條。因為是換親,娘家不敢來作主,他女人牙齒打掉肚裏咽。真是可憐見!所幸那女人雖受盡摧殘,不僅咬牙活了下來,肚子還爭氣,一下就給侯家生了兩個娃,把侯有德夫婦高興得又是佛堂燒高香,又是祠堂頌祖德,以為真的是地轉天旋、時來運轉了。


    有一日,白眼狼似乎突然開了竅,說要跑生意。侯有德以為他終於要入正道、務正業了,就把積蓄拿出來,由他去舞弄。誰知沒過多久,白眼狼的尾巴就又伸出了褲襠。他將錢哄到手後,可勁地逛窯子、吸大煙、賭彩兒,用在正事上的,不過是數得見的幾個子兒。


    侯有德盤得窯口後,不敢指靠他,自己花心血去經管。謝天謝地,中秋那幾天,果然打到了好炭,窯口一下就火了。幾十個窯工頭頂麻油燈,在石縫中一刨一鍬地刨挖,刨挖下的炭裝到柳條筐裏,再用小拖車一筐筐拖出地麵。窯工們拚命地刨挖,總也供不上守在窯口、等著拉炭的販子們。白眼狼馬上就又瞄上了窯口。侯有德經不住軟磨硬泡,居然將窯口交給他經營。白眼狼有了錢,燒得不知道姓甚名誰。幾十號受苦人在窯底賣命,他卻隻管自己享受,坑木舍不得投入,工錢巧立名目地克扣,恨不得窯工們十二個時辰不歇,蒙著眼睛的騾子般給他挖銀子。可憐那些窯工,遲早不是被石頭夾死、被瘴氣悶死,就是累也要累死。


    反正要出事,什麽也擋不住。昨天夜裏收工時,巷道一邊的煤壁突然垮塌,將走在後邊的三人埋在了裏麵。等到窯管帶人冒險挖通落石救出來時,早已嗚唿哀哉了。聽出了人命,白眼狼慌了神,跑得不知去向。侯有德頭都要氣炸了,趕緊叫上幾個人,到窯口應付。


    聽著那掌櫃說著前後經過,明義早是義憤填膺,恨不得將那白眼狼捉來剁成肉塊:“天殺的!遇上我,捏也早把他給捏死了,還等他活這麽大!”


    那掌櫃說:“可不是。兒子屙下的,老子收拾。”


    明文也是感慨萬端。數代累積的家業,短短幾年便敗落至此,真應了“創業難守業更難”這話。斛家曆久而能不衰,真不知先人嚐過何等的艱辛!時逢顛亂之際,傾覆之危,危在旦夕,自己隻有以臨淵履冰的心態,兢兢業業、鞠躬盡瘁,守好祖宗們創下的基業。


    牛四想,這麽一鬧,侯家又得破費不少,再加上那敗家子,窯口指定是開不下去了。不如趁此機會,將那窯口收歸斛家所有,豈不省事!趁那掌櫃如廁之際,牛四便向明文提示。明文聽了,默然不語。牛四見明義正打量店裏供奉的財神,走過去問道:


    “你可知此是哪路神仙?”


    “不是財神爺嗎?”


    “這裏供奉的是哪位財神呢?”


    明義尋思著說:“財神有文有武。文的有自剖其腹以示忠貞的賢臣比幹,武的有忠義仁勇的關羽,還有趙公明、嶽飛。可是這尊神,卻不像是比幹。”


    那掌櫃恰好迴來,說:“公子所言不差。我這供的是陶朱公,就是與勾踐患難與共、功成身退的相國範蠡。”


    明義好奇地說:“這就怪了,百姓供的是趙公明和比幹,商家供的是關老爺,從來沒聽過還有供範蠡的。”


    牛四笑著解釋說:“這不奇怪。你家供奉關聖人,不僅是因為經商,還因為關老爺在明月堡顯過靈。至於眼前這位範蠡,是因為勾踐複國後,他歸隱民間,製陶而富,但樂善好施,屢次將錢財散給窮苦人家,百姓感恩供奉他,將他當製陶行的祖師爺。看來,那掌櫃祖上不是以製陶起家,便是與範姓有關。”


    那掌櫃笑臉綻放,說道:“哪有什麽講究!討個心安理得而已。做買賣要多講信義,做人要多行善事,少了這兩樁,天天燒香磕頭上貢品也不頂事。侯有德家裏,各路財神都供著呢,你看到頭來,也不過是破落衰敗的結局。”


    明文旁敲側擊問那掌櫃:


    “那掌櫃就沒想過也開個窯口麽?”


    那掌櫃搖搖頭:“什麽人吃什麽飯,自有上天安排。眼見得炭窯有開了的、有關了的,有發了財腰纏萬貫的,也有倒了黴傾家蕩產的,不如咱做百家生意,細水長流。”


    明文點頭說:“是這道理。”


    聊著聊著就到飯時。那掌櫃不容推托,無論如何要款待一頓,叫夥計守著攤子,自己帶明文等去飯館。順路逛了幾家店鋪,問這位店家,問那位夥計,都說是賠本賺吆喝。令他們眼紅的生意,怕隻剩棺材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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