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年關,算盤子“劈哩叭啦”響了三天後,牛管家心情沉重地向東家稟報。除去米糧店和藥行,其它店鋪盈餘大幅縮水,淨利不到往年的四成,而這四成之中,又有近一半還隻是賬麵數字。若照往年慣例,將節前開銷、長工例錢算上,刨幹打淨所剩無幾了。


    “饃饃不吃,在籠裏放著呢。”


    說是這樣說,穆羽其實也很著急。看如今大勢,已然不同以往,隻怕再難好起來。清欠之事也夠頭疼,追得慢了人家不在意,操之過急又難免傷和氣。為今之計,恐怕要思謀變通之途了。


    近段時間以來,風傳要修南同蒲鐵路。穆羽想,炭業風險雖大,卻是用不盡的財源。將來煤炭外運更加通暢,利市也會更大,如果能爿個現成的窯口、開個炭場,不是為斛家開了條新路、為將來多了一股活水嗎?


    可是隔行如隔山,想要獨自開窯口,得有看地脈的好手,也得有肯吃苦、會管事的經理人。搭夥參股、坐地分紅是個辦法,問題是,現成的好窯口,有哪個願意把很容易就得來的利益分給別人呢?越想越覺得不那麽容易,隻好邊走邊看,等待時機了。


    明文來說清欠的事,穆羽馬上想到泥潭村的侯家和那家。那家開著米糧店,侯家開著雜貨鋪,心想不如順便去打聽打聽,看有沒有要出讓的窯口。他將自己的想法告訴明文,並囑咐道:“人各有難處。實在無力還的,或者先討個期限,或者以物頂賬,都行。”


    自有了雪晴,明文多半時間在盛記,少一半時間陪頎英。夜來,明文恰好在府裏,睡得早,起來得也早。頎英知他要下鄉,拿出新毛衣讓他換上,前後左右看了,又拿來棉袍,遞上貂皮帽,給他係上條圍巾,仔細看個夠,才放他走。她比往常更加體貼明文,恨不得他哪裏也不去,時時刻刻就在府裏,抬腳就能找到,眨眼就能看到。她明明也知道,這不過是癡心妄想,可還是要癡心,還是要妄想。


    同去的還有牛四。明義在家裏膩煩了,聽說去泥潭村,也要跟著。他怕哥哥假應承,也起了個大早,在門房候著。起得更早的是常柱兒。他將車廂裏放了火盆,盆裏燃了木炭,早將車裏燒得暖渥渥地。


    馬車出了城,沿官道一路向西,不知不覺已到汾水邊上。陽光照耀下,封凍的河麵發出粼粼白光。一個老羊倌舞正弄著羊鞭和小鏟子,指揮羊群踏冰過河,羊們咩咩著畏縮不前,羊倌就罵將起來。自泥潭村方向,一個車隊緩慢走近來,車輪的轟隆聲越來越大。明文叫車停下,幾人下車站到路旁,看著炭車一輛接一輛過去。牛四攔住最後一個車老板,客氣地問道:


    “敢問兄弟,這炭送往哪裏?”


    “古陶。”


    “買賣可好?”


    “好個屁!也就掙幾個腳錢,一家老小有碗飯吃。”


    “窯上生意如何?”


    “窯上?人家那叫才日進鬥金哩。像俺們這些跑腳的,也就比窯黑子們強些。他們四塊石頭夾一塊肉,一不留神便將小命搭上,那才不是人幹的活呢。”一邊上下打量明文:


    “麵前這位好生福相,不知在哪裏發財呀?”


    聽牛四說是城內斛家大少爺,車老板不由得肅然起敬,嘖嘖連聲:“小人有眼不識金鑲玉。前幾日路過城裏,看見過熱鬧,滿街都說斛家公子娶二房,莫不就是這位?”


    牛四點頭:“正是。”


    車老板拱手道:“公子果然好人品。恭喜恭喜!”


    車老板趕車向前去了。牛四摸出個白錫酒壺,讓明文兄弟喝兩口祛寒。明文兄弟各啜了一口,交還牛四。牛四喝了一口,交給常柱兒。常柱兒接過酒壺,猛喝一大口,再交給牛四。牛四將酒壺搖了搖,重新揣到懷中。


    不遠處,就是泥潭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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