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雲嵐聞言不慌不忙,隻是溫婉一笑。


    “不過是進了迴臥房,我喊打喊殺的做什麽?倒讓旁人覺得我小家子氣了。”她將醒酒湯盡數喝完,擺了擺手,“你家三代都是慶國公府的人,我自然是放心的……隻是下迴可別再讓人到我麵前來嚼舌根了,下去吧。”


    雪蘭本都做好了自證清白的打算,可沒想到陸雲嵐輕描淡寫的就放過了。


    可那東西她都已經備下了,此刻不發作,難道要靜候時機?


    來不及了呀……最多再一兩個時辰,攬翠院那邊就該發現了……


    “小姐……不責怪杜鵑?”


    陸雲嵐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有幾分無奈。


    “她老娘在我母親身邊服侍,就算是有這麽一兩迴莽撞了,我難道能當即將人弄迴去不成?”


    這話聽在雪蘭耳朵裏,就好像是五小姐已經信了她而懷疑杜鵑了一般。隻是五小姐手中沒有證據,光憑她這一點“看見”不足以將人攆迴正院。


    “對了雪蘭,”陸雲嵐隨手將一個長而窄的小盒子遞給她,交代道,“這裏是一支我新得的湖筆,其餘姐妹們我都送了,這一份你替我拿去給二姐姐。”


    雪蘭心中焦急,可又不能說什麽,想著去芙蓉院也好,興許二小姐能有什麽辦法,便應聲拿著盒子去了。


    紀淩來時,風荷院門口隻守著個樣貌平常的小丫頭。他不記得自己見過這丫鬟,但那丫鬟隻看了他一眼,便極有分寸地行禮問安了。


    “奴婢杜鵑,見過表少爺。請少爺留步,此處乃是女眷所住的風荷院,您不方便進去。”


    倒還是個一板一眼的老實丫頭。


    紀淩一笑,也不硬闖,隻是道,“我撿到一枚香囊,想著不知道是哪個小丫鬟掉的,便隨處找找,不知怎麽地就走到這兒來了。”說完他晃了晃手裏藍底白花的香囊,故意拿眼睛去看那丫頭。


    杜鵑一愣,旋即看見那枚香囊。隻是這香囊從頭到腳都寫滿了“普通”二字,普普通通的針腳,普普通通的用料,連花樣都再普通不過了……哪怕是風荷院三等的小丫頭都能做出這個水平的針線活來。


    “少爺拿奴婢尋開心呢,這種小東西,哪裏尋得到主人?”


    杜鵑這般阻撓,自然是因為蓮蓉急急地追著雪蘭的腳步離開而忘了多交代,她隻說了“不許任何人進去”,卻少說一句“見著表少爺了要轉告小姐”。杜鵑思考問題的方式簡單明了,主子交代什麽就是什麽,半點兒也不多想。


    “無妨,把這個拿去給你們小姐看一眼便是。”


    紀淩也大約摸透了著小丫鬟的性子,他隻能摸摸鼻子,向後退了幾步,站到院外一株極高挺的梧桐樹下,擺出一副靜候佳音的模樣。


    杜鵑猶豫了一下,終究是轉身進去了。


    院內,陸雲嵐早早地發散了一點兒酒意,正拿著一支湖筆描畫窗外秋色。這湖筆產自江南的杭嘉湖一帶的湖州,素來有“毛穎之技甲天下”的美稱。


    杜鵑掀了簾子進來報“有客”,她才擱下筆道,“可是紀家表少爺?”


    “小姐是怎麽知道的?”杜鵑詫異,旋即恭敬道,“表少爺身為男子,不便入內,奴婢便將他攔在了外頭。隻是,表少爺定要奴婢把東西拿進來,說小姐一看便知。”


    “蓮蓉沒同你說等表少爺來了過來告訴我一聲麽?”


    陸雲嵐亦是吃驚,不過轉念一想,蓮蓉那丫頭估計太在意雪蘭的事情,忘了說了,便隻好又道,“……算了,想來是她粗心大意。”


    “蓮蓉姐姐不曾說過。”


    “沒什麽,隻是她粗心,你倒是個心細踏實的。”陸雲嵐笑著誇了兩句,拿過杜鵑手中的香囊別迴自己的腰間,在對方不解的視線中溫和道,“你做的不錯,沒我的吩咐,的確是不能隨便放人進來。”


    杜鵑本有些惶惶,聽得這一句才釋然。


    “隨我去見一見表哥吧。”


    “是,小姐。”


    風荷院顧名思義,養了許多荷花作為觀賞,不單單是池子裏那些紅白荷花,更有用大缸子養著的睡蓮。隻是如今秋意漸濃,院裏的小池塘隻剩下殘荷數十支,頗有些冷冷清清。好在前幾日院中的桂樹開了花,深金淺黃的細小花朵交錯生長,香氣四溢;而陸哲又讓人送來了數盆顏色鮮豔的菊花擺在石子路的兩旁,這才顯得院子裏不這麽單調。


    主仆倆出了院子,就看到紀淩一身紫衣站在梧桐樹下。


    陸雲嵐的腦海裏無端端出現一句“蕭蕭肅肅,爽朗清舉;龍章鳳姿,天質自然”——這話原是形容名士嵇康的。隻是魏晉風流,風流在從容意氣,紀淩身上所獨有的“風流”二字,卻實打實該添在他那張臉上。


    這麽一想,陸雲嵐不禁覺得好笑。


    紀淩站在樹下,手背在身後,目光直直地看向走來的藍衣少女——說來也巧,他一日之內既見到她嗔怒時的豔麗,又看到她莞爾一笑的風情,一顰一笑皆入眼底,恰好應了宇文獻前日與他的一番話。


    “五妹妹,咱們又見麵了。”


    再想就想多了,紀淩微咳一聲,先叫了陸雲嵐。陸雲嵐不願太多人知道他們交談的內容,但又出於禮節考慮,所以隻讓杜鵑站在幾步外等候。她做足了規矩,上前喚了一句“表哥”。


    秋季的梧桐葉本就厚重,有深碧淺綠的濃蔭,又有幾許焦黃夾在期間。午後日光西斜,微風吹著光透進來,撒在人的肩頭,再緩緩落到地麵。


    紀淩道,“五妹妹先前故意留下這枚香囊,可是有事?”


    陸雲嵐道,“表哥觀察入微。隻是這事,還是嵐娘失禮在先……”


    紀淩沉吟片刻,旋即笑道,“莫非是為了竹林一事?當時我與殿下不過隨意交談罷了,你就算真聽見什麽也不要緊。何況咱們論起來都是親戚,哪裏值得為這一點小事反複憂心呢?”


    紫衣少年口氣和緩如三月春風,陸雲嵐雖然不曾驚慌,但這麽聽了,還是覺得心頭舒暢。她從袖口裏取出另一枚疊好的信紙,輕聲道。


    “嵐娘有錯再先,自然是備好了禮以表歉意。”


    “……在竹林時,我聽見那位陳平兄弟的瘡瘍已十分嚴重,雖然殿下再三保證去江南請來神醫,可京城去江南甚遠,一來一迴又得耽誤不少時間。表哥若信得過我……這是‘海浮散’的藥方,此藥有祛腐定痛,生肌收口之效,是嵐娘的一點心意。”


    紀淩微怔,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你哪裏來的藥方?”


    “我娘親幼時曾被一名醫收養,研習醫藥,我便也時常看那些。這‘海浮散’記錄在當年那名醫贈給我娘親的一本書上。”她頓了一頓,又遲疑,“……自然,表哥可以另請大夫詢問方子是否得用。”


    紀淩倒是沒懷疑過這個方子的真實性,他隻是覺得有點驚訝。不過陸雲嵐既然這樣說了,他又操心陳平的傷勢,當下便從善如流地接過了方子,收進了袖中。


    “沒想到五妹妹還精通醫藥……若此方有效,紀某必當重謝。”


    紀淩突如其來的鄭重讓陸雲嵐不大習慣,畢竟他們從第一次見麵起,就不是這麽規規矩矩的關係。她想了一想,“看來表哥很是在意這個陳平兄弟。”


    “他是我昔日同窗。”紫衣少年答的坦然。


    當然他們都清楚這裏麵肯定不止同窗好友這般簡單,隻是事涉四皇子殿下,不好多說罷了。


    許是覺得氣氛有些僵持,紀淩另起話頭說道。


    “我也有一事與五妹妹說……你的暗示雖然巧妙,可這香囊一物總是貼身佩戴,如果我沒撿著,而是被旁人撿著了……對妹妹的名節恐怕會有影響。”


    陸雲嵐不意他會說這個,隻是她又怎麽會是那種冒冒失失的人呢?既然打定主意要引人過來,那就萬萬不可引火燒身。


    “表哥拿著這香囊,不覺得有什麽不一樣的地方嗎?”


    “十分普通,”紀淩道,“難不成妹妹的香囊,隻有我看得見?”


    陸雲嵐失笑,“自然不是。”


    藍衣少女從腰際解下香囊,懸在紀淩麵前,聲音溫婉,“這香囊從選料到繡工均是普通,哪怕是我院中的小丫頭都能有模有樣地做一個出來,即便是丟了,香囊上也斷不會有我的名諱,旁人又哪裏敢一口咬定是我的東西來汙蔑於我呢?”


    她又故意含笑看他,反過來調侃。


    “表哥對這種女孩子家的香囊如此清楚,莫非時人傳言當真,表哥在外豔福不淺?”


    紀淩本來也就隨口囑咐,沒想到這小妮子慣會倒打一耙,先前的內疚歉意蕩然無存,一張嬌美如荷的小臉兒上滿是笑意。紀家與陸家是姻親,也常走動,陸家姐妹紀淩都熟悉的很,可以說陸雲嵐並不是最美的那個,但她笑起來,卻又無端端生了清麗二字。


    他不想看她得意,便晃了晃袖子,示意先前她遞給自己的信紙。


    “那這方子和紙總是出自你手。你可知閨閣字跡被男人貼身收藏有多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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